任溶溶现在最大的兴趣是学韩文。
(2013年)6月,任溶溶刚过完90岁生日。打电话的时候,他刚刚听完柴可夫斯基的小提琴协奏曲。他兴致盎然地对我说:我刚学了几句韩文。我今天想用韩文跟你说一句:干撒憨眯达。
什么意思?任溶溶说:“谢谢你!”
怎么就想起学韩文了?任溶溶说,在商店里看到韩国的点心,想知道上面的韩文是怎么回事。
任何时候他都对新鲜事物充满好奇、充满兴趣。打开他的翻译作品目录,吃了一惊,原来我们读过的若干经典儿童文学作品,翻译都出自任溶溶之手:《长袜子皮皮》、《彼得·潘》、《假话国历险记》、《小熊维尼》、《夏洛的网》……
不止如此。他还创作了一系列几代读者都传诵的儿童文学:《没头脑和不高兴》、《我成了个隐身人》……
任溶溶曾获国际安徒生翻译奖、亚洲儿童文学奖等奖项,他所翻译和创作的作品影响了几代中国儿童的成长。其中,《我成了隐身人》收录了童心未眠的任老先生在耄耋之年新近创作的100余首儿童诗。该书获得了有中国作家协会举办的第九届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成为20部获奖作品中唯一一部赢得了28位评委全票通过的作品,90岁高龄的任溶溶也成为此奖项年纪最大的获奖者。他自信地说,自己生来就是为儿童写作的。他是怎么开始走上儿童文学翻译和创作的道路?
一
1947年,在儿童书局办杂志的同学找任溶溶帮忙翻译作品。任溶溶跑到外滩别发洋行去找资料,看到许多迪士尼的图书,非常喜爱,就一篇接着一篇翻译。除了向《儿童故事》供稿,他还自译、自编、自己设计,自费出版了10多本儿童读物,如《小鹿斑比》、《小熊邦果》、《小飞象》、《小兔顿拍》、《柳树间的风》、《快乐谷》、《彼得和狼》等,都译自迪士尼的英文原著。
哪些作品介绍给中国的读者,他选择的标准很简单,那就是:古典外国儿童文学作品。“流传了多少年,到现在还有生命力的;还有一条标准就是好玩,有趣。”1947年,时代出版社负责人姜椿芳通过草婴找到任溶溶,希望他帮助翻译作品,任溶溶选择只翻译儿童文学。
“上世纪50年代,我花了很大力气译儿童诗,包括俄国叶尔肖夫的长篇童话诗《小驼马》(即《凤羽飞马》)、苏联马雅可夫斯基、马尔夏克、楚科夫斯基、米哈尔科夫、巴尔托,意大利罗大里的长短儿童诗。”任溶溶的这些诗当时大受小读者欢迎,一印再印。孩子们读起来是否顺口,是任溶溶最关心的。至上世纪60年代初,翻译一时停顿,任溶溶却觉得自己有许多东西可写,便一口气创作了许多诗歌,“应该说,这是我长期翻译外国儿童文学,学到了不少东西,让我入了门的结果。”
儿童诗的翻译虽然做了很多,但是不如故事流传得多。任溶溶说,唐诗大家都读,新诗却没人背。诗歌爱好者少是原因之一,另外也说明儿童诗功力不够。任溶溶的儿童诗总是让人发笑的,浙江少儿出版社刚刚出版了他的两本诗集:《可大可小的人》和《我成了隐身人》。学者方卫平评价说,任溶溶的童诗创作始终保持着一种世界性的思想与关怀的高度。当许多同辈作家的创作常常自觉地服从于某种意识形态话语控制的时候,他仿佛在不经意间就投下了一个格外令我们敬重的创作身影。“他善于发现儿童生活中充满童趣的语言、场面和情感体验,加以定格、放大、渲染,从而表现童年独特的生活情趣。比如《口袋》中的哥哥在影院门口使劲掏电影票的场景,《爷爷他们也有过绰号》、《奶奶看电视》中透过孩子的眼睛所映照出的大人们的可爱模样等等,都呈现出十足的轻喜剧的幽默。”
二
他很喜欢美国作家约翰·斯坦贝克的作品,因为不像其他作家的作品情节集中,写得很自由,好像随便讲话,东一榔头西一棒槌。他最有名的作品是《愤怒的葡萄》,任溶溶最初接触的则是另外的一些作品,如《煎饼坪》,《罐头工厂街》,这些作品令他“一见如故”。
“我为什么搞儿童文学?因为儿童文学就好像在跟小孩子聊天、讲故事,我喜欢随便聊天,我用的文字也是大白话。”他总是那么谦虚:“我没有什么本领,也没有美丽的词藻;也跟我的外文水平有关—比较浅。从外文来讲,写给儿童的文字到底是浅的,我的水平能够应付。”
其实,他为孩子翻译和创作,却从未降低过对自己的要求,他翻译的百分之九十以上是儿童文学,同时他还译过《北非史》、舍甫琴柯的长诗、三岛由纪夫和公部安房的剧本,他说“儿童文学作家不能只会逗孩子开心”。小时候的任溶溶读过《三字经》、《论语》、《孟子》,大学又选择了中国文学,但是他却说,古文算不得有功底,读《三字经》是为了识字,大学里学了文学,也样样都不精。他说:“懂多少就会拿出多少货色,绝不会超出自己水平。”
当然,他也有不喜欢的儿童文学。比如他就曾明确表示《爱丽斯梦游奇境》看不出什么名堂。他还为此说过笑话:谁能把这本书翻译出来,可以重奖。各人有各人的爱好。无论翻译还是写作,归根到底是因为爱儿童文学。他小时候就不大爱看《爱丽斯梦游奇境》,他爱看故事性强的,爱看武侠小说。那些双关语比较多、文字游戏多的作品,他不爱看,也不大翻译。但是他认准,自己虽然不大懂、但是能够风行的作品,肯定有它风行的道理。
三
对于外国文学作品翻译版本迭出,任溶溶有自己的看法。他说,有些是出版社为了谋利请人重新翻译,有些是译者认为自己翻译得好才去重翻。语言也在发展,解放前的译本现在重新翻译是有必要的,比方五四时期的文字,现在看来有点老了。他很少去翻译前人已经翻译的作品。“前人翻译的我不翻译,我不敢跟徐调孚比。我重新翻译,没有跟前人争的意思。”《木偶奇遇记》是因为英文版本有删节,他又学过意大利文,希望能照原版重新翻译一次。当时国内出版了《木偶奇遇记》十几个译本,但是任溶溶译的《木偶奇遇记》,是国内直接从意大利文翻译的唯一中文译本,首次印刷就达25万册。
还有一次是翻译《安徒生童话全集》。任溶溶说,自己没有跟叶君健比的意思。叶君健的翻译版本在译文出版社,版权被收回后,译文社的领导认为,这是看家的书,没有不行。因为任溶溶是译文出版社的工作人员,就找任溶溶翻译。任溶溶说:“叶君健是前辈,我不敢翻译。”领导说,你不翻译总要找人翻译。“既然翻译了,就尽我的全力。我翻译《安徒生童话》,像跪在那里一样,后来就不跪了,我想既然做了,就照我的意思翻译下去吧。”
对于中国儿童文学创作,任溶溶认为应该熟悉、借鉴外国儿童文学。比如现在有安徒生奖,两年评一次,评出来比较好的作品,翻译工作者就应该及时介绍,应该让中国作家参考。他当时就从事这个工作。他翻译的童话,外界评论为简洁、形象生动、充满童趣,那么他本人如何评价自己的翻译风格?
“没有风格。翻译无非是借译者的口,说出原作者用外语对外国读者说的话,连口气也要尽可能像。我总觉得译者像个演员,经常要揣摩不同作者的风格,善于用中文表达出来。”任溶溶说,自己是代替外国人用中国话讲他要讲的故事,YES就是YES,NO就是NO。他尽自己的力量,原作是怎样就翻译成怎样。
60多年,任溶溶翻译了300余种童话。他心目中的儿童文学经典是怎样的?任溶溶说,他喜欢意大利的罗大里,英国的达尔,瑞典的林格伦。他说,自己天生就喜欢儿童文学,没有从事儿童文学之前,一生的道路就是为此做准备。“这个准备是不知不觉的。小孩子的时候谁知道将来做什么。我小时候看了很多武侠小说……不管看什么书,总是有帮助的。做语言工作,对我帮助最大了。语言学的书我看了不少,我现在还是有兴趣。”
任溶溶最关心的是希望有人继承翻译事业,推出一些专门翻译儿童文学的翻译家。现在这支翻译队伍是太少了。我们需要的是拿来主义,还需要更多的思考。目前的儿童文学创作都很用功,翻译成外文是另一种要求,要求对外文像外国人自己讲话一样,这是另外一种功夫,是两样不同的事情。
好奇心强、创造力强,从不守旧,任溶溶的创新意识从哪里来呢?他说:“每个人都有好奇心,现在最苦恼的不是翻译问题,我还是要创作,应该为中国儿童文学贡献点东西。我还想写儿童诗。翻译做不动了,但是我还在不断地在写儿童文学。”
他想,如果年轻的时候到世界各国走走,写一本专门讲吃的书一定很有意思。他年轻的时候喜欢唱京戏,喜欢老生,现在也还常常听京戏和古典音乐。遗憾的是中央戏曲频道的京戏越来越少,老是放黄梅戏、越剧,他希望一天至少要有一次京剧。除此之外,他仍然天天动脑筋想儿童文学的题材,想写什么的问题,他说“只要一有题材,一有功夫就写出来。”
来源:《博览群书》2013年09期 舒晋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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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溶溶,本名任以奇,原名任根鎏。广东鹤山人,1923年5月19日生于上海。著名儿童文学翻译家、作家。1945年毕业于上海大夏大学中国文学系。1949年后历任上海少儿社编辑部副主任,上海译文出版社副总编辑。
任溶溶译著有《安徒生童话全集》、《彼得·潘》、《小飞人》等;著有童话集《”没头脑”和”不高兴”》、儿童诗集《小孩子懂大事情》、儿童文学《我也有过小时候——任溶溶寄小读者》 等。曾获陈伯吹儿童文学奖杰出贡献奖、宋庆龄儿童文学奖特殊贡献奖、宋庆龄樟树奖、国际儿童读物联盟翻译奖等奖项。2012年12月6日,被中国翻译协会授予”翻译文化终身成就奖”荣誉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