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堂客家大围——岭南乡间的家族城堡

广东始兴,满堂客家大围

一个细雨的早晨,我到了粤北第一古郡——始兴县,这里因保存着200多座客家围屋而闻名。客家民居是中国传统民居中举足轻重的一支,如果行走在南方赣、粤、桂、闽、台五省区客家人聚居的乡间,在稻田的视线之上,往往会遇见像堡垒一样的围屋。

它们的共同特征自然在一个“围”字:有着严丝合缝的高耸外墙,将大大小小的房间都围了起来。一般只在墙的上部开设小窗,有些窗窄得只能称为孔洞,从外头根本不能探知里面的天地,而里面的人却可将外来的“入侵者”看得清清楚楚。

聚族而居百余年

在始兴,最著名的围屋是隘子镇的满堂大围。它是当地现今保存良好的200座左右客家围楼中最完整的一座,也是全广东省最大的一处客家围楼。隘子镇在县域最南,由始兴县城上车,走一个半小时才到镇上主街。一出镇子,前面先有条小河,岸上一排竹篱,篱后繁茂的野草花齐齐向上,招呼远处的青山。

满堂大围稳稳当当坐在花后山前,典型的方形围屋,灰白色的外层长墙看上去有两层高,但也只能算它身后中心围的低调前缀。中心围拔地而起,清一色的水磨青砖砌成,四个角上设置了碉楼,笔直的线条和九十度的转角,如北方建筑那般规矩和厚重。就算我这样独自前来的访客,放在当年,一举一动也逃不出碉楼里那双眼睛。

满堂大围属于官姓家族。明正统七年(公元1442年),家住福建汀州府上杭县胜运里第一图的官福携家带口,迁徙到广东始兴县清化(即今天的隘子镇)落户生根。几百年来,子孙繁衍,散布在清化的各个村庄,官姓与张、华、饶姓等并为始兴当地的大家族。唐朝名相张九龄、抗日将领张发奎,皆出于此。

道光十三年(1833年),以经营木材生意起家的客家巨富官乾荣五十三岁,站在满堂村的土地上,决心建造一座最大的围屋。采用围屋这种造型,一是因为这是当地传统建筑,工匠好找,技术谙熟。更重要的原因恐怕是官乾荣放心不下那些老问题:虽历经数百年融合,土客关系、新老客家关系始终微妙;山寇、盗贼也永远是心头之患。官乾荣在北靠马尾狮山、面朝七道山岗、左右各有小河流经的地段上,开始建造防御色彩浓厚的方形围。

三年后的冬天,主体建筑中心围竣工,接着又开始在两边建造侧围,整个工程直至咸丰十年(1860年)才全部落成。从此官氏家族的这一支世代聚居于内,直到今日。

满堂大围由中心围、上新围和下新围三个独立部分并连而成,占地达13000多平方米,前方原先有个长方形的莲池,后来被填平。

三个围子都各只设一座门,大门在中心围,我从这里跨进去,迎面是河卵石铺成的庭院,角落里有一处石井台,看上去还在使用。这个围子是回字形的,套了三重,主楼高四层,外墙以大型石条起基,往上是层层叠叠小青砖,据说是就近专门烧制的。墙体整齐排布着射击孔。这时我才注意到砖间石灰勾缝尚新,应是近年进行了不错的修缮。

围里最宽敞的厅堂是祠堂,客家围屋不管选取哪种布局形式,这一点上却是共同的,不管身居何处,祖宗不能忘。绕着祠堂,楼上楼下都是整齐划一的房间,以寝室为主,也包括了厨房、储藏间、仓房、厕所等。祠后是一个狭长的天井院,卵石之间青苔已深,新作的楼梯倒不俗气,居民在咯咯作响中走上去走下来。覆盖稠密青灰瓦的屋檐,错落在窗框里像一幅素描画。最后一进椭圆形的壮丁房画出优美的弧线,从前是下人住的。

上新围和下新围的格局大同小异,都是一周住房围绕中央的祠堂,据说整个满堂围的房间加起来有777间。这两边都没有经过修缮,大门立柱下有硕大的石柱础。有些屋子已经倾倒,露出木头梁架,但多数还有人住,门楣上贴着红纸,写着“添丁发财”一类的吉利话,门外堆着屋里放不下的物件,檐下挂出了要晾的衣服。

上新围的祠堂敞开着,里面尚有四块精雕木板可作细观,一位驼背的阿婆正在打扫卫生,我走到跟前连带比画地与其攀谈起来,从浓重的方言里大概明白:她姓田,84岁,十几岁从外乡嫁过来,一直住在围子里。

正在消逝的围屋文化

“闽南土楼”、“粤东围龙屋”、“赣南围屋”、“粤北围屋(楼)”等约定俗成的叫法,道出了客家民居几种主要类型的分布范围和建筑特征。但严格说起来,不同的类型并非恰好与省域对应。从形制布局和装饰风格上,它们彼此之间的界限并不是那么清晰,而是呈现相互借鉴、相映成辉的局面。

以土筑墙、以木建房的闽南土楼,巍然高耸,往往被视作客家民居中防御色彩最强的一种,很大程度上,它是外来客家人从当地土著闽南人的民居建筑中学来的。其中有一种,以同等长度的外墙围出最大内部空间的圆楼,从上世纪80年代印上邮票,到近年被列入世界遗产,早已为人熟知。同样甚为普及的是方形土楼,还有外观三凹两凸像个笔架的五凤楼,以及凹字形、半圆形、八卦形等多种变形土楼。它们不仅集中在闽南漳州和闽西南龙岩,还延伸到毗邻的粤东饶平一带,甚至还零星出现在赣南山区和海峡对岸的台湾岛。

赣南和粤北的主流都是方形围屋,也波及桂东的贺州,这种有着矩形平面的围屋也是以祠堂为中心,向外逐次起围,但会在内围或外墙四个边角上设置碉楼,最像堡垒。

几年前,我还曾去深圳的龙岗区看过那里的客家围屋。那是一座半圆形的围龙屋,是客家围屋中最常见的样式,它以粤东北的客家腹地梅州为中心,向外辐射到东江流域的河源、惠州,珠江口的深圳、香港,以及赣南的寻乌、龙南等地。围龙屋以包括祖堂在内的中央主体建筑为基准,向外画出一层层的同心半圆,每一层房屋叫作一“围龙”,也简称“围”。围数越多,房子就越大,据说最大的有五围之多,如果条件允许的话,围龙屋前还会挖一个半圆形的水塘,就像龙岗这座一样,和住宅对应形成一个整圆,正像一个太极。椭圆形围屋是围龙屋中的一个变种,即将原作水塘部分的前坪也围了起来。

龙岗的客家围占地颇广,但在四周现代高楼的围攻下,发出仅存立锥之地的叹息。我光是寻找通向它入口的道路就费了一番工夫,更凄凉的是里面人去楼空,辟作陈列馆,一到晚上就漆黑一片没有了声响。

那时我便想,要去看看还住人的客家围。听说粤北的始兴县的满堂围还住着同族四十余户人家,便把它作为旅行中的一站。在满堂围晃悠了一个上午,也不见第二个游客。官乾荣的后人们进进出出,依然宁静地生活在百多年的老宅里。我喜欢“满堂”两个字,冀望朴素,暖暖落到人心底。

来源:《国家人文历史》2013年08期   耿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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