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

我们抓获的嫌疑人登记后被带了进来,当时我正站在一旁。

“马文·C.勒基特,是吧?”值班警察问道。

“胡说,”马文不耐烦地吼道,“中间的字母不是C,是Z,也就是我母亲的姓氏Zanda的首字母,或是zero的首字母。我被带到这里来真是天大的冤枉,让人莫名其妙。”

他态度傲慢,自视甚高。这很好,我心想,因为他即将被我降服。所有材料都登记备案之后,我拿起一份复印件,朝马文·Z.勒基特点点头,“从走廊往前走,去左边的第一个房间。”

我示意警员谢尔顿——正是他之前把马文带进来的—要他把马文带到审讯室,“告诉他我们只想跟他谈谈,先让他一个人待会儿”。接着,我走向办公桌,打开监控。审讯室里陈设简单,仅有两把结实的木椅和一张小桌子。

房间四周的墙壁一片灰白,墙上的空调电源插孔是唯一的装饰。在桌椅斜上方,监控器高悬在天花板的一个角落里。摄像头闪着微光,监视着室内的一切,不放过任何线索。

接下来的20分钟,我特意在监控前面守着,这样的安排意在瓦解当事人的心理防线。屏幕上的马文镇定自若,如同一个耐心的乘客在等待晚点的列车。

我把材料翻到他的个人信息那一页,匆匆扫了一眼。年龄:42岁。身高:6英尺。体重:180磅。教育程度:硕士研究生。婚姻状况:3年前离异。职业:公关顾问,自由职业。前科:无。

随后,我看了一眼他现在的状态。他坐在房间角落的椅子上,神情淡定,左臂慵懒地搭在桌子上,右臂放在腿上。他两次抬起右臂,在指甲上吹气,然后在左臂的海军运动夹克上擦了擦。这是紧张状态下的本能反应还是故意佯装的满不在乎?他那深蓝色的眼睛一刻也没离开过监控摄像头。眨眼频率:缓慢。神态:骄横。

我看了看表,站起身来,示意杰克·哈洛侦探继续监视:“我觉得即便再等20分钟,或者,真见鬼,再等一个小时,这自负的家伙也不会屈服。或许,我跟他面谈会有些效果。我这就过去。”

我从走廊大步迈进审讯室。审讯室的墙壁有意刷成了灰白色,给人以压抑的感觉。我在另一把椅子上坐下,开门见山地说道:“我是探长德雷顿。”

一脸冷漠的马文几乎是憋着嗓音,对我哼了一声:“我知道你是谁,德雷顿。你手下的小喽啰把我带进来的时候,已经跟我说了。你是这里的审讯高手。那么,就让我们开始吧,探长。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把右臂从腿上抬起,用手指在外套的左翻领上轻弹了一下,像是弹走了一个看不见的物体。他是想弹走警察即将审问一个接受过高等教育的公关行家的勇气吗?

我仔细打量着他。这家伙前额高耸,深色头发精心修剪过,下颌的一圈胡须剃得很干净,蓝色的眼睛目光坚定,单薄的嘴唇微微下撇,尽显轻蔑,仿佛在说“去你的”。

在这间简陋的审讯室,我阅人无数。明明是有罪之人,却矢口否认,百般抵赖。他们用颤抖的手指在桌上敲打,眼神游离,四处张望,唯独不看我。无辜之人则几欲流泪,有问必答。而现在,坐在我面前的这位马文·勒基特衣着体面,教育背景良好,正悠闲地跷着二郎腿,用坚定的眼神注视着我。然而,长期与犯人打交道的直觉告诉我,此人有罪,而且是谋杀罪。我能感觉到,可感觉毕竟不是证据。

“昨晚11点,有人看见你离开了柏树路1308号。死者的一位邻居正好看到你驾车离开。”

“探长,请注意措辞。是驾车路过,”他微微拽了一下本已打得完美的红色领带,“不是离开。是碰巧开车路过。”

“碰巧开车路过。那请问勒基特先生,你昨晚是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了?”

“我昨晚在办公室加班,下班很晚,然后开车回家,我住在木棉街。”

“木棉街。”

“探长,你已经两次使用了重复最后几个字的审问策略了。你想让我们之间的对话变得友好而亲切。别做梦了,这招对我没用。”

我始终面无表情:“你的办公室在棕榈街,而你的住所在木棉街。你从办公室回家不需要经过柏树路1308号,马文。根本无须走柏树路的。”

他又在运动夹克上轻弹了一下,像是又弹走了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他是在有意拖延几秒再回答吗?

“当时有辆卡车在棕榈街上抛锚,两个车道都被占了,我只好绕道柏树路开了几个街区。不幸的是,有个街区是1300号,所以,那位邻居就看见我开车经过那个,呃,1308号,是这个地址吗?”“卡车上有没有什么标志?属于哪家公司?我们好去核实你的说辞。”

“说辞?真见鬼,探长,这不是说辞,是事实。不管在柏树路1308号发生了什么事,它都跟我没关系。”

“那么,是一辆抛锚的卡车把你和你的林肯牌……”

“雷克萨斯牌,探长。我的车是雷克萨斯牌的。表述贵在精准。”

“马文,柏树路1308号发生了命案。死者叫辛西娅·达雷尔。她被勒身亡。你认识她吗?”

“不认识。”

“所以你也不知道她在从事社交陪同服务。而且,我们调查得知,她还伴有敲诈行为。开始她只是闹着玩,要点小钱,慢慢就狮子大开口了。”

马文把双手抱在胸前,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正如你说的,我不知道。”

“你是不知道这个女人,还是不知道她在柏树大街上干的事情?”

“柏树路,”他轻蔑地笑了一声,纠正道,“这是你第二次说错话了。在你说更离谱的蠢话之前,我想离开这个鬼地方。”

我故意将街名说错,而他的反应让我知道该怎么办了。马文是个极其自负的人,喜欢在不如他的人身上找错误,以此获得极大的优越感。

“马文,在等候刑侦小组到达犯罪现场期间,我穿上毛绒地板袜把现场每个角落都走了个遍。无论她有着怎样的过去,现场都让人惨不忍睹。房间依然整洁气派,什么都没被乱动过,除了她本人。她四肢摊开,仰面倒在沙发上,刺眼的落地灯照在她身上。在被掐死之前,她一直在看书。那本书还放在她腿上。书名我还记得,叫《一个家庭典故》。”

“应该是《一个家庭店铺》。”马文脱口而出,立刻给了我一个轻蔑的眼神,可这眼神瞬间变得惊恐起来。

“你是怎么知道的,马文?”

“这个,这本书在书店有卖的。我在书店看到过。”

“不,你肯定没有看到过,马文。《一个家庭店铺》是死者的一个朋友自助出版的,而且她还没有让这本书传阅开来,只留了一本给她的姐妹辛西娅·达雷尔,就是你在柏树路1308号看到的那本。”

马文的脸色从健康的红润变成了病态的苍白。

“站起来,”我命令他,“面对着墙,双手背后。”我拿出手铐,“你被捕了,马文·Z.勒基特,罪名是谋杀辛西娅·达雷欧。”

我故意把她的名字说错,不过这次马文没有纠正。

来源:《译林》2018年第6期    威廉·霍尔斯特德

相关文章

发表回复

您的电子邮箱地址不会被公开。 必填项已用 * 标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