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银行”名称溯源

在现代金融体系中,中央银行的作用举足轻重。行使货币发行权、金融监管权以及最后贷款人职责的机构被称为“中央银行”。那么,这个重要的金融机构是如何获得命名的?

在有关文献中是这样来考证“中央银行”(central bank)的词源的:“第一次世界大战以来,‘中央银行’这个词(就是表明其机构职能的一个用语)已经开始越来越多地被使用。在这之前,欧洲那些有中央银行职能的机构,比如英格兰银行、法兰西银行、德意志帝国银行,一般都总称为发券行。这样的银行在欧洲大陆并不多见,也就从总体上被归为一类。根据布莱·哈蒙德的经典研究,早在1834年,‘中央银行’这个词就被一个来美国旅行的法国人米歇尔·谢瓦利埃采用了。这个法国人称当时的合众国银行(Bank of the United States)为‘中央银行’(banque centrale)。”(本杰明·贝克蒙德语)

在经典的经济学教科书中,萨缪尔森曾郑重其事地引用威尔·罗杰斯的讽刺语——“有史以来曾有三项伟大的发明,火、轮子和中央银行业务”(There have been three great inventions since the beginning of time:fire,the wheel and central banking)。

综合上面或早或晚的两个说法,我们可以看到,“中央银行”早期是以其具体职能“中央银行业务”(central banking)而非一个具体机构“中央银行”(central bank)示人的,这与今天呼风唤雨般以独立性为立身之本的央行形象有不小的偏差,因此,较早为央行正名的那个法国旅行者就凸显其创意了。

这个有想法的法国人真的是一个普通的旅行者吗?

在自由基金会(Liberty Fund)网站上有这个法国人的专门网页。题头画像是一位佩领结、着双排扣绒制外套的绅士。他坐在一张有繁复花纹的扶手椅上,右手边是一本翻开的厚书。这应该是在那个年代的大学或研究机构里经常能看到的平常面孔。这就是那位来自法国的旅行者米歇尔·谢瓦利埃(Michel Chevalier,1806-1879)。

米歇尔·谢瓦利埃被称为圣西门派经济学家。他早年曾参与圣西门派运动,并编辑其宣传报《环球报》,在运动被禁后短暂入狱,出狱后从政从教。他的名字与“拉丁美洲”和“最惠国待遇”联系在一起。因为他在那趟美国之旅中同时考察了墨西哥,认为南美与拉丁传统的欧洲更为接近,这是“拉美”名称的渊源;而奉行自由贸易的他,与科布登促成《英法自由贸易条约》,其中首次采用“最惠国待遇”(MFN),这个条约也就用两人的名字命名为《科布登—谢瓦利埃条约》。其后的故事就不用说了,全球自由贸易体系啊,世界贸易组织啊,都跟这个MFN有关。甚至有人说谢瓦利埃较早设想了欧盟。

这个法国旅行者并不休闲。他是奉当时法国内政部长之命,去美国考察当地的基础设施的。结果,谢瓦利埃被美国的制度所吸引,乐不思蜀,延长了滞留期限,期间几乎周游全美。当然,他还是忠于职守的,以书信的形式向自己的主顾汇报考察成果,有实情,也有建议,甚至梦想。从1833年11月1日到达伦敦开始,他以充满梦想的笔触描绘一百年后才实现的巴黎—伦敦铁路,至1835年10月22日,他从纽约发回关于民主的思考,前后共33封信。这些信件在1839年被美国百科学者托马斯·布莱德福德结集翻译出版,因为其中对美国的观察全面而客观。正是这本翻译书籍使“中央银行”的英译词“central bank”进入人们的视野。

了解了谢瓦利埃的背景与基本主张,也就能理解他观察美国银行系统的独特视角。他抵达美国的第一封信就是关于合众国银行的。按照时间来看,他观察的是得到政府授权的第二合众国银行。

最吸引谢瓦利埃的是美国的自治制度。根据他的观察,在美国州政府层面有两个平行的机制:一个是与欧洲政府类似的机构,其领导者就像恺撒,也就拥有一个源自欧洲的名字,即“州长”(governor,相当于欧洲语境中的总督)。这个州长是名义上的海陆领土的最高领导者,但在当时的美国已经像一个影子了,因为他的权力被架空了。实际上,各州的资金运营是由另一个机制,即各种委员会来主持的,这里面就有银行运营委员会。各种委员会具有调动资金的大权,而且经常是先斩后奏,这就大大提高了项目的可行性与资金运用效率。但是,这种自治制度在欧洲是不可能出现的,因为以恺撒为象征的欧洲政府均为军事目的而设立,是以频繁发生的战争为存在基础的;而美国,是以各州之间的和平共处为前提的,来自美国境外的战争威胁也比较遥远,可以维持非军事目的的自治,把恺撒放在一边。在谢瓦利埃看来,各州的银行就是这种自治制度的一个有效维护机制。

但对于整个联邦层面的中央银行来说,谢瓦利埃看到的是当时正甚嚣尘上的支付危机。很多州政府面临无法偿还贷款的窘境,而第二合众国银行被认为是危机的罪魁祸首。时任美国总统的杰斐逊适时举起反对银行的大旗。在杰斐逊看来,银行的权力太强大了,特别是以合众国银行为代表。受杰斐逊的影响,当时的美国民众纷纷视银行为经济衰退的制造者,也终于在1836年没有给第二合众国银行颁发许可证。

对于谢瓦利埃这个笃信自由经济的欧洲人来说,他透过各州自治性的银行与表面上吵吵闹闹的联邦政府与国家银行(national bank,谢瓦利埃语),看到了一种各方妥协让步的机制。他认为,美国经济的活力就在于这种妥协,即使发生争吵甚至战争,这种妥协也可以拯救危在旦夕的联邦于水火之中,避开灭顶之灾。

在谢瓦利埃看来,联邦政府与国家银行的争吵只是暂时的,是一种自治体制下的权力制约。正如杰斐逊击中的银行的软肋,银行的权力被认为过于强大,甚至可以通过集结金融力量来控制政府,也因为银行过多地引入外国投资者,而使美国经济受制于外部力量;但同时,美国的工业化过程又离不开银行,因此,一家中央银行的存在可以减少对一般银行的准备金要求,增加信贷供给,降低风险。当然,谢瓦利埃还是观察到了超发货币的危险,他对此也有些无能无力。

其实,在谢瓦利埃到达美国的时候,美国已经有若干家以“中央银行”为名的地方银行。至迟在1814年,当时出版的一份报纸中就提到一家名为“罗德岛中央银行”(Rhode-Island Central Bank)的运营。这家银行成立于1804年,位于罗德岛东格林威治(East Greenwich),而且发行地方性货币。再稍迟几年,名为新罕布尔中央银行(New-Hampshire Central Bank)和乔治城与华盛顿中央银行(Central Bank of Georgetown & Washington)的机构开始出现在文献中。也就是说,早在19世纪初,就有经营类似今天央行业务的机构使用“中央银行”的名称。谢瓦利埃在信中多次提到美国当地的银行状况,很有可能看到了上述几家银行的名称。

从地方层面实际存在的以中央银行为名的机构,到联邦层面以协调发展为共同目的而设立的中央银行机构,谢瓦利埃从美国探访过程中悟出了与欧洲政府和金融机构不同的美国道路。他语重心长地说:“这个联邦的存续离不开一个中央银行,它也必将拥有一家中央银行。”一语中的。但正如谢瓦利埃在信中提到的诸多梦想一样,现实是远远落后于他的先见之明的。百年之后,“中央银行”得以正名,具体的中央银行业务化身为一家家执掌各国甚至跨国金融生杀大权的政府机构,人们也就不再关注那句反讽语中的讽刺意味了。

来源:《金融博览》2019年10期     刘群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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