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生必须双手消毒,这是今天每个产科医生都明白的道理。然而,早在100多年前,包括医学界权威没有人会相信这是科学,唯一例外的是塞麦尔维斯医生。正是这位伟大的“母亲救星”才揭开了人类产科医学无菌手术的序幕……
同分娩却分生死 感困惑昼夜探索
在今天的维也纳广场上,当人们直面塞麦尔维斯这位“母亲救星”雕像时,他的悲壮归宿就更发人深省了……
172年前,也就是1840年一个细雨蒙蒙的早晨,一辆满载着旅客的马车摇摇晃晃地驶离匈牙利的布达佩斯,车厢里一位唇蓄短须的青年,透过灰暗的车窗默默地告别了故乡。
这位目光坚毅的青年,名叫塞麦尔维斯,22岁的他要到维也纳去学医。维也纳是欧洲著名的音乐之乡。不论在辉煌华丽的音乐厅还是在浓密林荫道旁的露天咖啡馆,到处洋溢着优美动听的音乐旋律。可这一切并没有使塞麦尔维斯产生迷恋,他决心以医学技术和知识来拯救受异族哈布斯堡专制王朝统治压迫,更受病痛折磨的祖国的苦难人民。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几年刻苦攻读,1844年塞麦尔维斯终于以优异的成绩毕业,到维也纳总医院当了一名产科医生,并担任克莱因教授的助手。他十分热爱自已的工作。每当听见新生婴儿清脆的啼哭、看到疲乏的母亲露出微笑时,他都从心里感到无比的欣慰。
要知道在当时产妇生下孩子后,往往会染上一种致命的病症——产褥热。产褥热的魔影笼罩着欧洲各地,许多产妇发高烧、打寒战,下腹部疼痛难忍,号啕挣扎,最后悲惨地离开了人世。每十个产妇中至少有两三个要死于这种可怕的病症。
在塞麦尔维斯工作的医院里,情况同样糟糕。他负责的206位产妇中因产褥热就死了36人。
一个深秋的雨夜,又一名产妇死在了他的眼前。
面对悲恸号哭的丈夫,塞麦尔维斯焦急地搓着手,喃喃地对实习医生说:“这是我们产科医生的失责啊!”实习医生无奈地回答:“是啊,但我们已尽了最大努力,还是没办法,看来这是上苍的安排。”“不!这不是命运,”塞麦尔维斯坚定地反驳,“我们一定会有办法的。”
维也纳总医院产科病房分为一部和二部。两个部的设施条件基本差不多,所不同的是一部承担学生教学任务,二部则负责培训助产士。
工作在病房一部的塞麦尔维斯进一步研究发现,一部产妇由于产褥热造成的死亡率是二部的2至3倍,有时甚至高达10倍。但是每当医学院放假时,产妇的死亡率又突然降低了,特别是有的产妇临产匆忙在到医院途中自已就分娩了,进院后不需要医生接生和检查时,她们反而不会得病。
对于这种差异,一般医生都熟视无睹,唯有富于敏锐观察力和强烈探索精神的塞麦尔维斯却抓住不放,高度重视。他反复思考并调查两个病房的相同和不同条件,从中注意到了一个重要细节:一部病房的学生要进病理解剖室剖检因病死亡的产妇尸体,而二部病房的助产士则不需要参加尸体解剖。这使塞麦尔维斯产生了一个想法:既然产褥热在两个病房中的发生率有高有低,这无疑说明人为的因素非常大,并非自然造成。
具体地说,一部病房产妇产褥热的发生率之所以要比二部病房高,很可能是从解剖室出来的学生——通过自己的双手,把从因产褥热死亡的产妇尸体的某种毒素传染给了健康的产妇。
于是,一个关于产褥热形成的假说在塞麦尔维斯的头脑里初步形成了。
悼亡友漂粉洗手 遭非议饮恨离世
1847年3月20日,塞麦尔维斯最要好的朋友克勒兹齐卡在对一名死于产褥热的妇女施行尸体解剖时,不慎被划破了手指,伤口很快发炎并引起致命的败血症。
这类事件在当时的医务界可谓司空见惯,自然没有人会从尸体本身上去找原因,但是,细心的塞麦尔维斯却在悲痛欲绝的同时,经过长时间的深思熟虑,终于在自己丰富的想象力的头脑里激发了联想。他由此推断:这位“男士”所患的病和妇女的产褥热应该是同一种病症。
“男人得了产褥热”,这在当时简直不可思议,甚至被视为疯话,但塞麦尔维斯对此深信不疑,他断定产褥热真正的病源就是尸体上的某种毒素。沉思良久,他终于找到了一种既简单又可行的清除“尸毒”的方法,那便是要求每个进入产房的医生、助产士和学生必须用漂白粉溶液彻底洗手。
年轻的丽莎是第一位接受这种新方法的产妇,虽然结果并不令人满意,仍然发烧,但她的病情是比较轻的。问题出在哪里呢?善于观察思考的塞麦尔维斯很快发现,光用漂白粉溶液洗手远远不够,还必须把产妇和产科用的医疗器械、绷带等都同样要严格消毒。这样一来,奇迹果然出现了,医院的产褥热的病死率从12%下降至1%。
1848年3月和8月这两个月,塞麦尔维斯所管的病房一部没有一例产妇死于产褥热。这是多么令人振奋的福音啊!产妇们纷纷赞扬塞麦尔维斯医生是救命恩人。
但是,塞麦尔维斯为产褥热所做的一切努力却为医学界一股保守势力所不容。特别是他的顶头上司克莱因教授,从一开始就执意反对他的研究工作,几乎处处与他作对。后来,保守势力竟借口他参加过1848年期间首都的革命活动,进一步对他进行迫害。1849年,他终于被维也纳总医院解聘,申请大学教学职位也被拒绝。
翌年在维也纳医师公会的演讲会上,塞麦尔维斯报告了产褥热发生的原因和预防方法。当他宣布“是医生们自已受污染的双手和器械,把灾难带给了产妇”这一结论时,会场里立即混乱起来。那些专家、权威气得胡子发抖,暴跳如雷:“天哪,要是事实果真如此,那莫非说过去产妇的死亡都是我们这些肮脏的手所造成的?这样我们不都成了罪人吗?真是岂有此理。”
“过去错了并不可怕,”塞麦尔维斯理直气壮地反驳,“可怕的是不承认这是科学和现实。”
但是,权威人多势众,他们使用了种种威逼手段,迫使这位来自异乡的青年医生当年就离开维也纳,回到祖国匈牙利的首都布达佩斯。
在后来的六年里,塞麦尔维斯一直在布达佩斯罗切斯产科医院工作。当时这所医院也正流行产褥热。由于他的努力和坚持,产科医生采用了漂白粉溶液洗手以及器械消毒措施,结果因患产褥热造成的死亡率同样很快下降。在他主管期间,罗切斯产科的产褥热死亡率平均仅为0.85%;而与此同时,布拉格和维也纳的产妇死亡率则直线上升,高达10%至15%。
1855年,塞麦尔维斯担任布达佩斯大学产科学教授,他不仅把这种消毒方法教给了数以千计的学生,还在消毒条件下进行其他外科手术。他的主张在匈牙利得到了正式承认,由政府发布文告,通知全国各地推行他的预防方法。不过,维也纳医学界一些权威人士始终对他怀有敌意,甚至连《维也纳医学周刊》的主编也完全不顾事实进行攻击。
六年后,通过全面总结自己多年来的研究和临床实践的经验,塞麦尔维斯发表了他的不朽著作《产褥热的病原、概念和预防》。然而,令人无法相信的是,当他把这部著作送到欧洲各主要的产科学和医学学会时,回答他的依然是一片嘘声。
此后不久,在德国召开的医学家与自然科学家会议上,包括大名鼎鼎的病理学家魏尔肖在内,许多发言人都是他学术观点的反对者。在当时的医学界看来,产褥热是一种先天性疾病的说法已深入人心,没有人相信漂白粉之类东西就能攻克它。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然而,为了挽救更多产妇的性命,塞麦尔维斯坚定不移地捍卫自已正确的学术观点,并先后给欧洲各主要产科学中心的教授们写公开信。当然,他也因此遭到更多的非议和责难。
人的精神忍耐是有限的。
眼看着自已的努力被无情地打击,加上种种冷遇和嘲讽,塞麦尔维斯的精神之弦绷得快要断了,于是他的精神开始错乱,有时沉默不语,有时拉着同事的手滔滔不绝地大发议论。1865年他的一个朋友骗他进了疯人院,当朋友溜走后,他被强行监禁起来,关进一间黑屋。两个星期后,即1865年8月13日,塞麦尔维斯终于含恨离开了人间,年仅47岁。
他在遗书中写道:“回首往事,我只能期待有一天终将消灭这种产褥热感染,并用这样的欢乐来驱散我身上的哀伤。但是天不随人愿,我不能亲眼目睹这一幸福时刻,就让坚信这一天早晚会到来的信念作为我的临终安慰吧。”
无菌术取代灭菌 先驱者永垂不朽
站在今天的高度,客观地说,当年许多人反对“漂白粉消毒”的方法,除了有私利和受到权威保守思想束缚的因素外,还有时代的局限性——当时尚未发现病菌的存在,即使是塞麦尔维斯本人,也不清楚自己消毒的对象——“尸毒”究竟为何物。甚至到了1865年,当法国科学家巴斯德公布了他的细菌致病理论后,仍有人持否定态度。
特别是在巴黎医学会举行的一次报告会上,当巴斯德尖锐地指出产褥热的病因是医生、护士的双手和手术器械上的细菌引起时,那位克莱茵教授不仅反唇相讥,而且挥拳动武,被旁人劝阻后还扬言要与巴斯德到郊外决斗。
但是,巴斯德的理论是建立在大量实验事实基础上的,人们通过显微镜,可以清晰地直接看到那些“小家伙”,所以很快为医学界所公认。其中第一个信奉者就是英国外科医生李斯特。
在当时,外科手术后的伤口化脓被认为是一种愈合过程中正常的“必经阶段”。但李斯特根据巴斯德的理论,推断这是受到病菌感染的产物。所以,他在治疗中采用稀释的石碳酸溶液浸泡手术器械和医生的双手。
他又设计了喷雾器,向手术部位和周围的空气喷洒石碳酸溶液。还配制了涂抹伤口用的石碳酸软膏,并用绷带浸湿石碳酸来包扎伤口。但是由于经验不足,第一例皮肤已有伤口的骨折病人并没有取得预期成功,病人伤口依旧化脓感染,最后死亡。
面对失败的挫折,李斯特并不灰心,继续改进灭菌方法,并在第二个病例中进行试验。这一次他取得了令人兴奋的结果,伤口竟然在没有化脓的情况下愈合了。在以后两年的时间里,李斯特继续改进灭菌方法,许多以前被认定必然会化脓的伤口都迅速愈合,手术后的死亡率也大幅度下降。
1867年,李斯特在英国著名医学杂志《柳叶刀》上发表了《论外科临床中的防腐原则》等两篇富有革新创见的论文,受到同行们的赞扬。欧洲各地病人纷纷涌向他所在的爱丁堡医院求治,并恭敬地称他为“大恩人”。但是,作为一个诚实、谦虚的医生,李斯特把一切荣誉都归功于巴斯德。正是受到巴斯德的启发,才使自己很快就认识伤口化脓的“元凶”。1874年他给巴斯德写了这样一封信:
敬爱的巴斯德先生:
请允许我乘这机会恭恭敬敬地向您致谢,感谢您指出了细菌的存在是腐败真正的原因。只有根据这唯一可靠的原理,才使我找出了防腐的方法。假如您到爱丁堡来游历,您就可以看到在我们的医院里已经有了大规模的设备。人类已经享受到您所作的贡献的幸福。这是您应该得到的真实评价。您确实是很令人钦佩的……
然而,用石碳酸在手术中灭菌防腐并不完美。石碳酸的腐蚀性很强,用在伤口上虽然杀死了细菌,但也会把伤口的正常组织破坏掉,所以那些经常用它来浸泡双手并在手术时不断吸入石碳酸蒸汽的外科医生,双手会长满水泡,甚至皮肤会成片脱落,严重的还会造成石碳酸中毒。
从预防医学角度看,即使采用杀菌力强、毒性较小的药物,也会同石碳酸一样把正常细胞同时杀死;而杀菌力弱的药物,则又不能充分发挥杀菌的效果。因此,人们设想能不能在手术,特别是在进行还没有受到病菌污染的“干净”手术比如剖开腹部、消除肿块、修补组织时,设法防止一切病菌污染呢?
显然,预防病菌感染要比杀死已产生感染的病菌更重要。为了创造这种无菌技术,世界上许多国家的外科医生都进行了辛勤的探索和实践,并不断传来捷报。
——1883年,德国医生纽勃在手术中开始使用经过消毒的白衣和白帽。三年后,法国人列达尔制成了热压消毒器,用高温高压杀灭手术器械、辅料和衣帽上的一切细菌。
——1889年,美国赫斯梯医生经过多次反复实验,首次在手术中使用了橡皮手套。外科医生的双手虽然可以洗刷,但消毒总归是不完善的,只有让他们的双手套上一副经过彻底消毒灭菌的手套才能完善。
——1894年,德国医生拉狄克开始在手术时使用口罩。口罩的应用大大减少了医生、护士呼吸和讲话时喷出来的唾沫和气息,对消除手术部位的污染起到相当重要的作用。
随着现代无菌技术的不断进步和抗生素的应用,“产褥热”在当今正规医院中已一去不复返。但是作为先驱者,塞麦尔维斯当年为挽救大量产妇生命所表现出的那种大胆创新、勇敢献身的精神,必将永为人们景仰和怀念!
来源:《科学24小时》2012年10期 王震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