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还能告诉我们一些什么? | 《哲学的慰藉》

记得,小时候伟大领袖曾号召全民学哲学。我也装模作样地学了一番,结果也是云里雾里,不知所以然。

但前一段时间,读英国人阿兰·德波顿的《哲学的慰藉》,却对哲学有了一番新的认识。

人生在世,生老病死时刻觊觎着我们每一个人。生命旅途上我们还得时刻面对别人的误解或者猜忌,还得面对金钱的窘迫,还得面对一个又一个挫折。

此时我们该怎么办?说真话,面对这些真的没有什么金玉良方。可是,我们至少可以找一些东西来慰藉自己吧?

阿兰·德波顿给我们的“药方”是哲学。

就我们的一般认识而言,讨论哲学的应当是一些睿智的老者,然而阿兰·德波顿却是一个生于上世纪六十年代末的年轻人。

他为我们列举了哲学史上五位有名的哲学家,这五位哲学家分别是:苏格拉底、伊壁鸠鲁、塞内加、叔本华和尼采。

公元前469年出生的苏格拉底,现在成为了古希腊哲学的旗帜。然而这个旗帜,却是这位睿智的老人用自己的生命换来的。苏格拉底试图帮助人们知道,很多看似对的东西未必是对的,他号召人们开始过有思想的生活。他勇敢地发问:“是否存在在战场上后退的勇士?是否存在坚守阵地而并不勇敢的人?”他说:“一种坏思想以权威的方式提出来,往往可以在一段时期内具备好思想的分量,尽管没有证据说明它是如何产生的。”他认为,一种思想或行动是否有价值,不在于它是否广受赞同还是备受攻击,而在于它是否合乎逻辑规则,并绝决地说:“无知既罪恶。”同时大声疾呼:“做痛苦的人,不做快乐的猪。”他声称:“我的母亲是一位助产婆,我要追随她的脚步,我是精神上的助产婆,帮助别人产生他们自己的思想。”

他的这些似乎是离经叛道的举止,让当时的正统思想及规范受到了巨大的冲击。这样,他就几乎得罪了全希腊。更要命的是,那时没有人能够证明这位睿智的老人是错的。于是,当时的希腊人用了到现在也不失民主的方法——用全体表决来证明苏格拉底是错的。而表决的结果是:承认自己有罪,并收回自己的哲学主张,接受三十米金的罚款。这个罚款在当时是一笔很小的数目,是一种象征意义的东西,否则他就得饮鸩而死。当时,他的学生还为他设计了相当缜密的逃跑计划。然而,他不愿意违反法律。“他认为法律一旦制定,不管合理与否,作为一国之公民就必须遵守”。

面对着生和死的抉择,老人毅然决然的选择了死。这让我想起中国明代的方孝孺和晚清的谭嗣同,尽管方孝孺和谭嗣同并不是为了哲学观点,但是为了一个信念,他们和苏格拉底是一样的。

据柏拉图记载:行刑那天,他高高兴兴地将毒鸩一饮而尽。此时,他的学生们都忍不住悲痛而哭泣。苏格拉底斥责他们说,我之所以不让女人来,就是怕他们来这一手。你们难道不能让我平静地走吗?在这个伟大的生命即将结束的最后一刻,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克里斯,我还欠阿斯克勒庇斯一只公鸡,你能记着替我还清这笔债务吗?”

这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话,竟成了这位伟大的哲学家的临终遗言。

就这样苏格拉底走了,然而他留给希腊哲学这种无畏的思辨却留下了。而就是这种无畏的思辨,到如今还在慰藉着我们。

我们现在常听说“伊壁鸠鲁学说”,那么什么又是“伊壁鸠鲁学说”?简而言之就是,“快乐是幸福生活的起点和终点”。而什么又是快乐呢?我们常听见有人很自信地说“跟着感觉走”。而伊壁鸠鲁却告诉我们,“立即出现的答案往往是错的”。为此,他还为快乐开具了一个清单:一是友谊,二是自由,三是思想。

我相信,这个清单对于当下肯定是不合时宜的。当下的快乐,多是房子、车子、票子。令人啼笑皆非的是,无论是在当时还是在现在,人们对伊壁鸠鲁都有很深的误解。《牛津词典》在“伊壁鸠鲁”条上,解释为:爱享乐的:享乐主义者,并举例说:In his youth he was an extravagant epicurean.(他年轻时是一个花花公子。)而事实上,他不喝酒,每顿饭只要有面包蔬菜和橄榄就行。“他经过理性的分析之后,语出惊人,指出怎样才真正能实现快乐人生——对缺少钱财的人说来很幸运,构成快乐的要素虽然难以捉摸,却似乎不大昂贵”。

在人生中,升官发财确实不大容易。可是,如果我们能静下心来去追求友谊,去追求无害于人的自由,去对一些人和一些事思考些什么,这还是能做到的。这就要看我们能不能放下一些东西,能不能把一些东西看轻一些。说实话,能做到很难。

人生中挫折总是无法避免的,面对挫折我们又该怎么办?

在希腊哲学史上,塞内加是和苏格拉底等量齐观的哲学家。他自己一生就是命途多舛,他无端被卷入宫廷政变中。当罗马皇帝尼禄让他自裁时,他选择了和苏格拉底一样地从容离去,只是他比苏格拉底还要惨。因为他年老的原因,他自杀时血流得不畅,尽管他连自己脚腕和膝盖后面的血管都割破了。于是,他求医生给他一杯毒药。可是,神差鬼使的毒药竟不起作用,最后他要求把自己独自关在蒸汽室里,让蒸汽把自己活活窒息而死。

塞内加认为,挫折就是“主观愿望与严酷现实之间的冲突”,他主张“生活不可能十全十美,我们要顺而应之”。他还认为“命运之神的干预,不论是仁慈还是凶恶,都使人命运无常”。然而是不是对于挫折我们就逆来顺受呢?不是的。“如果我们对一切挫折逆来顺受的话,人类伟大的成就不多了”。对待人生中的挫折,我们只能尽人力听天命。“我们就像拴在一辆不可捉摸的车子上的狗。绳子的长度足以让我们有一定的活动余地,但决不允许随意到处乱跑”,因为“死神不是道德裁判员”。而这条狗企图挣脱这条绳索的种种努力,结果就是获得更大的痛苦。面对挫折当然不值得欢呼,但我们要记住塞内加的忠告。“何必为部分生活而哭泣?君不见全部人生都催人泪下”。

同面对和正视挫折一样,我们还要面对和正视缺陷。每个人每一种制度,甚至每个种族都有缺陷。对于缺陷,法国人蒙田认为应当接受不可更改的缺陷,力所能及地改变能改变的缺陷,认为这样的人是聪明人。爱因斯坦也曾说过:“上帝尽管不可捉摸,但并无恶意。”蒙田还告诉我们:“聪明人的聪明,是来自于比他更聪明的人。”“善良而平凡的生活,努力寻求智慧远离愚蠢,有此成就足矣。”

每当我们读到“春花秋月几时了,往事知多少”时,每当我们送走一位挚友亲朋时,每当我们被误解被冤枉时,我们无法不伤心。对伤心的慰藉不但是哲学所面对的,也是我们人生时时刻刻要面对的。

德国哲学家叔本华经过痛苦思索后认为,“人的存在是一种错误”。既然如此,伤心当然在所难免。他在对蜜蜂、鼹鼠和蚂蚁等动物观察后,得出这样的结论:“世上所有的生命都是同样地献身于无意义的生活。”我们比鼹鼠的优势在于,我们能将“艺术和哲学以其不同方式把痛苦转化为知识”。他要我们在像鼹鼠一样挖洞的同时,“一定要化眼泪为知识”。

追根溯源,为什么叔本华能够提出这样的哲学观点呢?大概还是和他的青少年经历有关。他的父亲是一位富商而母亲又是一个有名的流行的小说家,可是这些并没有为少年的叔本华带来快乐。和很多人不同,他非但没有“恋母弑父”的俄狄浦斯情结,反倒是父亲从小就对他疼爱,而母亲却对他相当冷淡。在他十七岁时,他的父亲坠楼自杀了。而自杀的原因有两种版本,一是说因生意失败而至,另一说是因为叔本华的母亲不贞所致。此后,叔本华虽然得到了丰厚的遗产,却和母亲由路人成为仇人。他和自己母亲彻底决裂了。由此看来,他父亲死因,第二个版本可能性更大些。五年后他离开了魏玛,从此再也没有和自己母亲见面。

有意思的是,现在被奉为叔本华的哲学的标志著作《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这本书,在当年发表后非但没有反响,简直就是无人问津。这本书绝大部分,在书店里静静的躺了十六年之久。而他的另一本著作《论充足理由律的四重奏》的命运也糟糕得很,一共发行了五百本,十年后还剩三百五十本。然而这些更激发了叔本华的高傲。他说:“当一个驴子照镜子,你不可能在镜子里头看到天使。”并嘲笑那些不懂得自己的人说:“当大脑和书碰撞发出空洞的声音时,不能总是归咎于书吧?”

苍天有眼,也许是锲而不舍,直到1851年他写出了《附加与补充》,用以对《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进行补充时,人们才发现原来的丑小鸭竟然是白天鹅,一时间他成为家喻户晓的哲学家,就连伟大的音乐家瓦格纳也把自己的歌剧《尼伯龙根的指环》献给他。在他七十岁那年德意志最高的学术团体——柏林皇家科学院决定授予他院士学位,这是学者们梦寐以求的最高学位,而叔本华却拒绝了。后来,也是以孤独著称的哲学家尼采都叹谓:“他孑然一身,没有一个朋友,有一个和一个没有之间,存在着天壤之别。”只有一条叫小叔本华的卷毛狗陪伴着他。

和很多哲学家不同,尼采竟然推崇苦难。尼采在自己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中,借一个满世界宣告的超人的嘴宣称“上帝死了”,他甚至祝福他的朋友多灾多难。这样一个几乎是不可理喻的人的哲学,却有其合理性。他认为“人的计划的圆满完成看来是与我们某种程度的磨难分不开的”。在通往成功的道路上,困难是绕不开躲不过的。从山脚而登峰的过程是痛苦的,一旦你登上顶峰时,当你欣赏脚下的景物时,你就完成了一次超越。他最欣赏蒙田说的,“生活的艺术在于利用逆境”。他认为“我们感觉好些的不一定对我们好,使我们感到痛苦的并不一定对我不好”。这就是生活中的辩证法,这就是一个哲学家对苦难作用的理解。

在解释什么是生命时,他说到:“生命是一种冲动,一种冲力,一种创造力,是一个不断自我表现,在我创造、自我扩张的活动过程。”而且意志在生命中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哪里有生命,哪里就有意志”。他主张在人生中要完善自我,超越自我。

《哲学的慰藉》用轻松的笔调带我们走进哲学家的精神世界,使我们发现人生的悲苦、困顿和欲望引起的烦恼可以在哲学中找到慰藉。这本书的文字简洁优雅又机智含蓄,深得英国古典文学传承,并让我们知道原来哲学可以是这样。

来源:《书屋》2012年10期     郎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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