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绸伞:演奏于雨中的江南丝竹

“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每次读《雨巷》我都会执著地认为,戴望舒希望遇见的那位姑娘,她手中撑着的不是一柄油纸伞,而只有用薄如蝉翼的江南丝绸和细润的青青翠竹完美结合而成的西湖绸伞,才可以担当那一刻飘过的丁香。

多雨的江南水天,寂静幽深的小巷,蓝花布的旗袍,盈盈的西湖绸伞,是柔媚的江南女子不可或缺的场景和道具。

是谁那么心灵手巧,别具一格地用修竹和丝绸做成了一剪轻灵飘逸的彩云?是谁的心思那么缜密、精巧,一丝不苟地用十八道工序谱写了一曲委婉清丽的江南丝竹?

时光回到1928年,一位叫都锦生的青年才俊行走于日本街头,当地女子撑着的一顶顶别致的绢伞引发了他的思绪:自己的家乡杭州多雨,又是产丝绸之地,做一款绸伞应该会有商机的。在国外考察完毕,他回到杭州都锦生丝织厂,成立了以竹振斐为主的三人试制小组,派他们外出学习制伞技术,并在民间到处寻访制伞高手。

都锦生这位著名的爱国实业家,在首创织锦画之后,于1932年又首创了一把别出心裁的绸伞,从此,杭州的烟柳画桥间又多了另一种姹紫嫣红的花——西湖绸伞。一支细润的青竹,被巧剖为纤纤三十二根,轻薄的丝绸柔顺地缠绕于篾青与篾黄之间,套色刷花,将秀丽的湖光山色徐徐展开。江南的丝与竹在西湖绸伞上得到了完美的演绎。

从一根竹子、一块绸面到一把西湖绸伞,要经历十八道工序:选竹、伞骨加工、车木、伞面装饰、伞骨撇青、上架、串线、剪边、折伞、贴青、刮胶、装杆、包头装柄、穿花线、钉扣、修伞、检验、包装。若是每一道工序再展开细分的话,就有百余道工艺之多。

第一道工序选竹,大有讲究。满山遍野地寻寻觅觅精挑细选,行话叫“号竹”,一般选用产于浙江的余杭、德清、安吉、富阳、奉化一带的淡竹。每支淡竹的年龄须在三年以上,粗细规格在15至16.7厘米之间,竹节间隔不能小于38厘米,竹筒色泽必须光照均匀,不能有阴阳面或斑痕。过嫩、过老、过大、过小的竹子,都不能用。一支淡竹只取用中段二至四节,做一两把伞骨的料。要求的苛刻,分寸的掐算,大小的拿捏,那种恰到好处的把握,是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心领神会。

接下来是劈竹骨。这一段竹子须劈成一把绸伞所需的32根伞骨,每根伞骨4毫米宽。要劈得均匀、粗细完全相同,虽然是纯手工的,但要做得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出来的一样,若是粗细不一样,伞收拢时就不圆,斜头偏脑的不好看。然后,是编挑、整形、劈青篾、铣槽、劈短骨、钻孔等十多道伞骨加工工序。

伞面绸是度身定做的。和我们通常用来做衣裳穿的那种丝绸不一样,伞面绸织造超细密,既要有薄如蝉翼的质感,又要有经得起风吹雨淋日晒的功能。20世纪30年代,伞面绸是都锦生丝织厂自己用真丝织造的。到了60年代后,真丝乔其纱成为不少伞厂选用的伞面主料,因其轻薄、透明,刷上一帧帧清新素雅的西湖风景画后,晶莹剔透,格外受青睐。

上伞面是十八道工序中最重要的一道。缝角、绷面、上浆、上架、剪绷边、穿花线、刷花、折伞……每个细节的技术和艺术含量都很高,要艺高心细的工匠、艺人全神贯注去完成。

贴青是制作工序中很有难度的细活。所谓贴青,是在伞面完成后,将制作伞骨时劈下的那片篾青按编号再粘回到伞面上相对应的那根竹骨上。必须要做到从哪里来回到哪里去,还原得天衣无缝。这样,当伞面收拢时,绸面一点不外露,真正让西湖绸伞“撑开是一朵花,收拢是一支竹”。这正是西湖绸伞最为朴素、自然的可爱之处。

这样耗时耗力、极尽讲究的一刀一剪一针一线一笔一画,尽显奢华、精致。每一道工序、每一个细节都要做到位,甚至是精细到极致,不能有一点点差池,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前功尽弃,真有点步步惊心的味道。而这一切凭的就是制伞艺匠一双艺术的巧手和一颗独运的匠心。这也是一种天赋,一种熟能生巧的功夫,一种情怀和境界。

一柄西湖绸伞给我们的日常生活平添了几分细腻温润、雅致轻盈,甚至下雨的日子也能多出几许清澈水灵、柔情似水的意境。

既有遮阳挡雨实用功能,又具美轮美奂观赏性的西湖绸伞,曾经风行于世,曾经是人们追逐的时尚,也曾经有过多次获奖的辉煌。时至今日,老一辈制伞人先后离世,手工制伞工艺濒临失传,市面上很少再能看到那些纯手工制作的西湖绸伞。

美丽的西湖绸伞将淡出世人的视线?2008年,西湖绸伞制作技艺被列入第二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同年,在京杭大运河终端出现了一座博物馆,为各种正在渐渐退出历史舞台的老手艺提供一个可纪念、可展示、可传承的归宿,具有江南韵味的西湖绸伞也在其中得到了一席之地。如此,西湖绸伞就不仅仅只是隐入人们记忆深处的一种文化意象,而成为一种活态传承。

来源:《文化交流》2016年第08期     王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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