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镜子

爱德华·伯恩·琼斯的油画《维纳斯的镜子》,画中一群女神,其中最美的维纳斯在水中看见了自己惊人的美貌,是的,她知道那水中的美人儿正是自己!希腊神话中的美少年纳西索斯,也如此这般地爱上了自己的水中影像。同样是女神维纳斯,到了十七世纪中期的画家迭戈?委拉斯凯兹这儿,维纳斯对镜斜卧,丘比特替她扶着镜子,画作名叫《维纳斯揽镜自照》,那画中的维纳斯,似乎有了某种从神到人的觉醒。

那么人类的第一面镜子是谁发明的,又在哪里发明的呢?没有人告诉我们。或许因为全世界的人都爱美,镜子这件器物,在东西方漫长的文明中都发挥了很大作用。史载最早的青铜镜发现于两河流域,约为公元前四千年时制作。古埃及出土文物中,有公元前二千九百年制造的镜子,而且当时镜子已用于日常生活。不知那时候的中国是否也有了第一面镜子。

古代的镜子似乎并不仅仅只是镜子,它容易让人引发种种联想。就如“mirror”这个词,本来自拉丁语的“mirari”或“mirus”,意为“神奇的”或“奇妙的”。镜子的一面是日常生活,另一面却仿佛是有灵性、有魔力的。

譬如,隋唐风云的传说中,青铜古镜映出英雄美人的浪漫主义,又不忘昭示现世的清醒。

那个著名的镜中人是杨素。此公辅佐隋文帝杨坚统一天下,建立隋朝,立下汗马功劳。杨素不仅足智多谋,而且文武双全,风流倜傥。晚年的杨素身边,姬妾美女如云。因为两位美人的缘故,杨素也成了被照出荣衰的镜中人。

跟杨素有关的第一起镜子事件,显得颇有人情味。陈亡隋起,那是杨素最辉煌的时代,跟杨素有关的这面镜子,就是“破镜重圆”典故里的那面镜子。不过,《太平广记》将此事记于气义卷之《杨素》一则,以赞誉杨素有情有义。

故事中的女主是陈后主叔宝的妹妹乐昌公主。陈后主和南唐李后主都是风流多情种,后来都沦为亡国君。李后主护不了小周后,因各种野史传说,小周后还被画进了著名春宫画《熙陵幸小周后图》,真是备受羞辱。陈后主护不了张丽华,也殃及了他的妹妹乐昌公主。乐昌公主早已嫁给太子舍人徐德言,夫妻感情很好,但国破之后,亡国的公主又怎能保住自己的小福。此女绝色,被当成战利品送给了破陈有功的杨素,成为杨府的姬妾。她在杨还能否有做人的尊严,则完全要看杨素性情了。

这样的命运驸马爷早已料到。国难时刻,徐德言与乐昌公主已有约定,他将一面铜镜一分为二,两人各执半面,作为日后相见的信物。半面镜子虽然是实物,不过当时情境,也是你侬我侬,依依不舍的信物,“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命都不在自己手里,又怎能安置男女之情。

被重新发落的前朝公主有了新夫君,却仍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她不敢反抗,却偷偷思念,于是真的按约定,暗派贴心老仆于正月十五往集市售卖那半面铜镜。老仆将半面铜镜喊出高价,没人会买这样的东西,却等来了劫后逢生的夫婿。徐德言在集市上见到了一破为二的半面镜子,便知道妻子有了下落,于是惆怅地写下一首诗——

铁与人俱去,镜归人不归。

无复嫦娥影,空留明月辉。

两人这种旧情难忘的“任性”,在当时是要冒着被杀头的危险的。亡国之奴还要与前夫暗通款曲,本已是大逆不道,何况伺候的新主子是位高权重的杨素。不过知道了此事的杨素并不动怒,反倒颇为同情这对小夫妻,不仅让他们见了面,还将乐昌公主归还徐德言。

破镜事件中,对镜自照的乐昌公主,是心曲最复杂的那个。她在杨素招待徐德言的宴席上吟的诗,充分表达了一个弱女子的无辜,她不仅念旧情,对新人也有歉疚,还有夹在两个男人间的那种女人的羞耻和繼尬,通通都在诗中——

今日何迁次,新官对旧官。

笑啼俱不敢,方验做人难。

做人难,做女人更难啊。能成就乐昌公主的小幸福的两个必要条件,一是杨素大度,二是徐德言也大度。所幸的是,隋唐时期风气尚开化,若按宋代以后程朱理学那一套,破镜自难重圆。那样乐昌公主只有一条路,在陈国破之后当烈女,殉国拘夫。以乐昌公主的镜子来照杨素,照出了杨素的雍容大度和懂得体恤他人。

不过,在另一则唐人故事里,杨素的形象就不那么美好了。红拂(真名为张出尘,乃浙江湖州女子),是老年杨素身边众多的美姬之一。在唐传奇《虬髯客传》中,红拂女是司空杨素府中的婢女,手执红色拂尘。红拂在一个杨素会客的场合中,遇到了日后的“真命天子”,也就是为大唐江山立下大功的李靖,彼时李靖名不见经传,杨素位高权重,对前来拜见的寒士李靖爱理不理。但红拂眼中,李靖成了杨素的镜子,一个英俊潇洒,《旧唐书》说李靖年轻时乃是“姿貌瑰伟”的翩翩美少年,如太阳冉冉升起;一个尸位素餐,垂垂老矣。美人爱英雄,经过这么一照,于是有了著名的“夜奔”事件,美人归英雄,杨素成了被弃的老男人。

可要是从镜像中分析杨素和李靖两个男人,年轻时的杨素,不正可以照见后来“取而代之”者的李靖吗?“卫国公”李靖的晚年,不也成了位高权重的“越国公”杨素?不过开创中国很多风气之先的大隋朝,很快气数便尽了。杨素辅佐隋文帝统一了中国,但很快到了第二代,隋炀帝好大喜功的同时又奢靡荒淫。杨广临幸江都,当时权臣王世充(就是电影《少林寺》中那个最大的反派),投其所好,献上了妖冶的铜镜屏。这架铜镜屏在迷楼登堂人室,照见了炀帝人生后期的浮夸、伪饰、自恋与荒淫。杨广在迷楼御女无数,春戏动态之纤毫都在镜中。杨广想不到的是迷楼之外,他的对手李渊正在崛起。而曾经拜访杨素的布衣李靖,已携结发妻红拂女投奔了日后的明君。红拂眼中的杨素,已然英雄迟暮,再也无法力挽狂澜了。果然,红拂私奔李靖没多久,杨素就死了。

据考证,中国商代就已经有铜镜了,到唐朝时,民间铸镜工艺已经相当发达。繁华的扬州,铸镜业尤其发达,当时民间用于日常生活的流行的镜子叫鸾镜,梳洗打扮,都会用到鸾镜。李世民也不过是常人思维,看见镜子这日常生活的器物,想拿它说点道理。他以隋炀帝为戒,就有了著名的“三镜”之喻:夫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

除了拿镜子作喻,李世民还曾送镜子给他的大臣。《太平广记》讽谏卷有《高季辅》一则(出《谈宾录》),说高季辅时“切陈得失”,太宗赏赐一块钟乳石,称赞他进药石之言,同时又赏他一面金背镜,以表扬他高明的鉴识力。镜与鉴,在李世民这里始终是一体的。唐太宗的镜子是用来“辅政鉴人”的,而他的继承者高宗李治却建造镜殿“为白昼秘戏之需”。高宗此事屡见后人笔记,《坚瓠二集》是这样说的——

唐高宗造镜殿,武后意也。璧皆安镜,为白昼秘戏之需。帝一日独坐,刘仁轨入奏事,惊走下阶,曰:“天无二日,土无二王。臣见四壁有数天子,不祥莫大焉。”帝令铲去。武后不悦,帝崩,后复建之。(卷四)

但据《资治通鉴》高宗开耀元年记述,造镜殿是少府监裴匪舒的主意,高宗并用以白昼宣淫。可是在后世文人笔下,武则天的形象几近于荡妇了,这故事看来疑点多多。

唐高宗的镜殿“四壁有数天子”被认为是不祥之兆,是忌于天无二日,国无二主。但看古罗马的皇帝,却完全没这种“镜忌”。中西文化习俗不同,古罗马时代的著名雕塑也都是裸体的,罗马都城华丽的公共大澡堂子里,四面墙上挂满了巨大的金属镜子,古罗马男子本好欣赏健美的裸体,又怎能错过这种在四面镜中欣赏自己裸体的美妙时刻?

到了高宗的儿子中宗李显这儿,镜子又有了新功能,成了一面能预测帝位的“魔镜”。中宗最初做了没几天皇帝就被武则天废为庐陵王,二十年后趁武则天年迈病重,借助张柬之和御林军发动神龙政变,夺回了帝位。《太平广记》征应卷有《唐中宗》一则,夹杂着古镜谶应的故事——

唐中宗为天后所废于房陡,仰天而叹,心祝之。因抛一石于空中曰:“我后帝,此石不落。”其石遂为树枝胃祛,至今犹存。又有人渡水,拾得古镜,进之。帝照面,其镜中影人语曰:“即作天子。”未浃旬,复居帝位。(《独异志》)

以镜映心,不由让人想到《白雪公主》中的丹麦皇后。那女人要问自己是否是国中最美,而魔镜的回答是她的继女白雪公主最美。被废弃的中宗念念不忘的是自己的帝位,他望着苍天而叹息,心里默默祈祷着,向空中投去一枚石子说:“以后倘能再做皇帝,这石头就不落地。”扔出的石头真就挂在树枝上,没有落下来。有人在河里捡到一面古镜,李显照着那镜子,镜中人说就要做皇帝了,果然李显又重新登上了皇帝宝座。

李家三朝古镜功能的变化,倒也符合皇位更替的诡谲风云。对性格懦弱的唐中宗来说,他自己的掌控能力太弱,废武周而恢复大唐原非他所能做到的。于是,之复辟践祚的神龙政变,在这个古镜的故事中便有了“天意”的合法性。

不过,这唐中宗李显确实是镜子爱好者。唐人张驚《朝野佥载》说:“中宗令扬州造方丈镜,铸铜为桂树,金花银叶,帝每骑马自照,人马并在镜中。”可见这位皇帝得有多自恋,一边骑马一边还要照镜子,这跟迷楼中与美女嬉戏时揽镜自顾的隋炀帝,也算不分伯仲了。果然,后来降不住他那强势婆娘韦后,而韦后恨不得自己又是一个武则天,差点闹得不可收拾。

《红楼梦》里边的“风月宝鉴”也是一面魔镜,跟唐中宗的宝镜一样,都对应自身的欲望。“风月宝鉴”一面让人欲仙欲死,一面则是骷髅惊魂,终让迷恋凤姐的贾瑞精尽人亡。

老话中的魔镜自然不止这一件。《开元天宝遗事》记载唐朝道士叶法善有一面铁镜,生病的人只要用此铁镜自照,就能照见五脏六腑的滞物,看清了病灶再对症下药,病就好了。这位叶法善也是个神人,《太平广记》之狐二卷记述此人与中宗的关系,“道士叶法善,括苍人。有道术,能符禁鬼神。唐中宗甚重之”。不知喜欢镜子的中宗皇帝,有没有照过叶法善道士的铁镜。

在西方,镜子后来更多与自我认知有关,渐渐从魔幻进入了哲学层面。爱尔兰诗人叶芝晚年写的自传就叫《镜中自画像》,俄罗斯电影导演塔尔柯夫斯基拍摄了《镜子》,瑞典电影大师伯格曼也有《犹在镜中》的影片。镜子的使用,主要是为了让人认识自己,故镜子的喻意也指向精神上的自我审视。

中国的镜子似乎更多寄予魔法与虚幻的意味。清人李汝珍的长篇小说《镜花缘》,背景就是武则天当权至唐中宗复位时期,书名暗示了小说中的世界乃“水月镜花”的乌托邦。不过小说后半部对武则天执政时期的描绘却偏向正面,才女们参加科举考试,琴棋书画,医卜音算,灯谜酒令,论学说艺……这男女平等的盛景,比起电影《妖猫传》中唐玄宗天宝时期流溢彩的金粉盛世也不逊色。水中月,镜中花。“水月镜花”之词,似乎坐实了镜子的中国式隐喻。镜,乃是逃不脱的虚幻之镜。

《太平广记》还有一则魔镜故事,见异人卷之《蜀城卖药》一则:

前蜀嘉王顷为亲王镇使,理廨署得一铁镜,下有篆书十二字,人能识。命工磨拭,光可鉴物,挂于台上。百里之内并见。复照见市内有一人弄刀枪卖药,遂唤问此人。云:“只卖药,元不弄刀枪。”嘉王曰:“吾有铁镜,照见尔。”卖药者遂不讳,仍请看。以手臂破肚,内镜于肚中,足不著地,冉冉升空而去。竟不知何所人。

前蜀嘉王的铁镜子宛似现在的电子监控,照见市井有人正舞弄刀枪卖药,那人就跑不了。可那人还是跑了,他劈开自己肚子,把镜子塞进肚里,竟脚不着地,冉冉升起,飘飘然飞走了。这个故事,简直比《太平广记》神仙卷那些得道飞升的故事还要神奇。

还有《太平广记》异人卷之《梁四公》,也讲了一个奇异的故事——南朝梁武帝天监年间,扶南国一艘大船从西天竺国驶来,售卖玻璃镜,镜面一尺五寸,重四十斤,两面皎洁透亮。将各色物体置于镜面,朝亮处看竟“不见其质”。卖镜子的开价一百万贯,武帝让人算了算,府库所有的钱也不够偿付。堂堂一国之君,也只得望镜兴叹。有人让杰公来看这面镜子,这杰公博闻广识,是周游四方的异人。杰公说,此镜乃天上宝物。从前波罗尼斯国王有大功德,得到了两面宝镜,大镜光照三十里,小镜是十里。到玄孙一辈福祉已尽,天火烧了宫殿。大宝镜能御灾火,不至焚损;小宝镜过火后虽光明稍黯,方圆百步之内仍能抵御各种毒物。那小宝镜就是这面镜子。当时国王以两千余斤黄金出手,宝镜便流人民间,后来国王失去了大宝镜,又将小宝镜收了回去,藏在宫里。再后来这面宝镜又流出王宫。杰公猜宝镜是商人盗窃到这里来的,追诘之下,商人支吾不答。不久,那个国家便派人追查到梁国,说他们那面宝镜被人盗走了。

一者铁镜升天,一者宝镜御毒,在唐朝之前,镜子在中国依然被当成神奇的事物,在人们心目中,它不仅仅是日常的用具,更具有一种想象出来的神性或者魔性。

在魔幻这一点上,东西方的镜子文化多有相通之处。欧洲十二世纪童话传说《列那狐的故事》中有一面魔镜,“在镜子里,人可以看到在一里地内发生的所有事情”。罗琳的《哈利·波特》中,邓布利多校长办公室的魔镜前,哈利·波特照见了自己早已过世的父母,这也正是孤儿哈利·波特自己内心最深切、最迫切的欲望的反应。

梁四公和宝镜的故事本是唐人传奇,作者张说乃唐代名相,对奇闻轶事尤其喜好,他自己辩才出众,也还是被朝官排挤,贬谪远地。但我们今人读这些奇人奇事,又不免感叹大唐真是个才华雄奇、眼睛朝外的大时代啊。

《太平广记》感应卷有一则《胡生》,写磨镜人胡生常往郊外列子墓地奉祀,“似求聪慧而思学道”。时间久了,忽梦见有人拿刀子将他肚子剖开,将书卷塞进腹腔。醒来之后,便要吟诗,吟诵出来都是非常美妙的词句,却并非得之师友。虽然有了学问,但他还不放弃磨洗铜镜的低贱职业,真是有隐逸之风。远近的人们都叫他“胡钉铰”。

磨镜人胡生的故事原出唐人笔记《云溪友议》,作者范摅生活在唐末乱世,隐于丧乱之际竟不乏奇想。同样,唐传奇《聂隐娘》中的磨镜少年,身上也自带神秘性——

忽值磨镜少年及门,女曰:“此人可与我为夫。”白父,父不敢不从,遂嫁之。其夫但能泮镜,余无他能。

原著没有交代磨镜少年的来历,隐娘以将门之女嫁与一个来历不明的匠人,明显植入了官府与主流社会之外的民间想象。所以,侯孝贤的《刺客聂隐娘》的剧本中,干脆给他加了一个来自东瀛的身份,说他的师父是一位既磨镜又卖药的老人,这又让人想到神秘的江湖术士。

电影《刺客聂隐娘》中,还反复出现“青鸾舞镜”的镜像——

屬宾国国王得一青鸾,三年不鸣。有人谓,鸾见同类则鸣,何不悬镜照之,青鸾见影悲鸣,对镜终宵舞镜而死。

这个镜子寓言的存在,可能暗示剑侠隐娘的一生是孤独的,如孤鸾一般,也暗示她最终的结局。相比电影,唐传奇中的这位隐娘,让人觉得有更多的孤意——

自元和八年,刘自许入觐,隐娘不愿从焉。云:“自此寻山水,访至人,但乞一虚给与其夫。”刘如约。后渐不知所之。及刘薨于统军,隐娘亦鞭驴而一至京师,柩前恸哭而去。

原著让人不快的是,有了丈夫,飘然出尘如聂隐娘都不能免俗,还求人给丈夫谋个吃干饷的闲差,倒不如侯孝贤的电影版,隐娘与磨镜少年更有知己的味道,最后一起远走江湖,回归风尘侠客的本色。

古代日本的镜子是从中国传过去的,到日本铜镜称为“和镜”。和镜的背面,纹饰与中国的铜镜很像。在日本平安时代,已经有吃镜饼的习俗,后来日本人还将镜饼供奉起来,可见和镜里也有神明。日本著名的百鬼传说中,有一则“青女房”,讲的是有位女子被未婚夫抛弃,就变成妖魔,夜夜对着铜镜梳妆,若从镜中见到的人不是她的未婚夫,她就会杀了那个人。

和镜也是需要磨洗才能照出人影的,电影中聂隐娘的日本夫君,职业就是磨镜者。古代若要铜镜磨得亮,磨镜人需要用一种粉剂,名为玄锡。磨镜之药在那炼丹盛行的时代,也容易被披上玄幻色彩。《淮南子·修务》有记:明镜之始下型,矇然未见形容,及其粉以玄锡,摩以白旃,鬓眉微毫可得而察。

磨镜人的职业很早就有了,最初从事这个职业的,很多是道士。汉唐时代的道士,因为对升仙、长生不老和炼金术的孜孜以求,可以说是中国最初的化学工作者。因为手中的玄锡,这磨镜人身份,就被赋予了一层魔幻色彩。或许因为这一点,聂隐娘一眼就将磨镜少年视为可能的同类。

越是到晚近,磨镜作为一份微贱的职业,渐渐失去了神秘色彩,这可能跟近代科学发展有关。就好似如果人类早早登上了月球,就想不出嫦娥奔月的神话故事了。《金瓶梅》中,西门庆家女眷们也时常要等走街串巷的磨镜人来了,一起把日常用的镜子拿出来磨一磨,擦一擦,磨镜子只是市井百姓生活中的一个小小场景。后来,有了玻璃镜后,走街坊的剃头挑子和磨刀匠还在,但磨镜人的职业却消失了。曾经的寻常景象,也隐没在时间的深处了。

自我们的童年时期,江南人家的私宅老房,大门上都有一枚“照妖镜”(玻璃镜子)高悬,狐妖鬼怪才不敢到府上作乱。调皮小孩子则喜欢拿一面小圆镜在手,千方百计与老宅上的“照妖镜”对上焦,此举倒可以追溯到伟大的阿基米德利用镜子反射阳光,让敌船的船帆燃烧起来的古镜事。

让我们来以《古镜记》收个梢。隋末唐初,有个叫王度的人写了本《古镜记》,被称为唐初四传奇之一,王度自述古镜奇遇:大业七年,他从汾阴侯生处得到一面古镜,能辟邪镇妖。他携古镜外出,先后照出老狐与大蛇所化之精怪,并消除了疫病。他弟弟王勣出外游历山水时,借用了古镜随身携带,方得平安。后来王勣梦到古镜催他早回长安,因为古镜要跟他哥哥告别,王勣回到长安,终于把古镜还给哥哥王度。

《古镜记》的尾声是这样的——

大业十三年七月十五日,匣中悲鸣,其声纤远。俄而渐大,若龙咆虎吼,良久乃定。开匣视之,即失镜矣。

虽然王度的古镜最后失踪了,不过偶尔在乡村的老屋前看到高挂着的照妖镜,还是让人浮想联翩。

 

来源:《书城》2018年04期  萧耳

相关文章

发表回复

您的电子邮箱地址不会被公开。 必填项已用 * 标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