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段时间，小温的心里憋着一股火，真的很需要发泄一番，但她又实在挑不出穆清的任何错。于是，她只能选择自己一直很不屑使用的伎俩—无理取闹。
晚上睡觉前，她一本正经地问穆清：“如果当初你提结婚的时候，我死活不同意，你会怎么做？”小温向来不是个矫情的人，也从没用过这种“如果”的问题来考验过他，穆清一时分不清这道题是送分还是送命，诚实地答道：“那就证明你不想跟我结婚呗，放心，我不会死缠烂打的。”小温冷了脸，转过身去，很显然这个答案不是她想要的。
小温之所以性情大变，自然是有原因的。上周，穆清的发小结婚，他是婚礼现场负责调度的大总管，忙前忙后地坐不下来，小温就坐在他们那群儿时玩伴的酒桌上，一个喝多了的姑娘，在酒精的怂恿下拉着小温，声情并茂地把穆清当年的“光荣岁月”给曝了个底掉。
原来，高中的时候，穆清曾疯狂地喜欢过一个女生，他追求的声势之浩大，时间之长久，在他们那个学校轰动一时。小温很喜欢穆清手臂上那个文身，在翻卷的海浪里有一艘船，她只觉得那文身的线条和颜色都做得很酷，却从没想过它的含义，原来，那里面蕴含着那个女生的名字：一帆。
在小温眼睛里，穆清稳重谦和，是个极有责任感的男人，他们的结合，虽然没有天雷勾地火般的热烈轰鸣，至少也能称得上是岁月静好。直到现在，小温才知道，她似乎根本没真正认识过穆清。
2
小温怀了这样的小心思，再回想她和穆清之间的相处，就有了些不一样的滋味。
穆清周末的时候喜欢和朋友一起出去打球，喜欢穿固定牌子的运动衣，小温也曾问过他那个牌子有什么特别，他只是说：“也没有，只是习惯了。”当时她还内心戏十足地给他的行为加了注解，这个男人对衣服的牌子都这么长情，更别说对他们的感情了。
原来，这也跟当年那个女生有关。那女生并不喜欢穆清，想了许多理由拒绝他，其中一个就是“你没看我颧骨高吗，你不怕我克死你？”第二天，他就穿了耐克的运动衣，以少年式的无赖向她保证：“看见没？随便克。”
他穿耐克的习惯就这样保留了下来，现在想来，小温之前所认定的岁月静好，只不过是因为穆清现在心如止水，波澜不惊，是那种既然不是某人，那么是谁都无所谓的将就吧？
去年，他们这座小城发生了震感强烈的地震，连通讯都中断了，人们惊慌失措，逃出办公楼后，都想方设法地寻找家人。有不少夫妻都跑向对方的单位，有的在途中相遇，有的却走岔了路。小温和穆清两个人，在没有提前约定的情况下，在第一时间就看到了对方，是在穆清父母家楼下。他们一路跑回来，气喘吁吁地撞了个对面，顾不上说点什么，一起进屋，把穆清那腿脚不利索的父亲转移到了安全地带。
当时，小温还得意于他们之间的默契，而今想起来，心里不免泛了酸。
人家一帆姑娘在穆清的生命中，上演的是浓墨重彩的浪漫偶像剧，各种高甜深虐的爱情梗，别说剧中人的感受了，就连旁观者都能看得心情激荡，柔情百转。而她和穆清之间呢，却是平淡琐碎的生活纪录片，絮絮叨叨，一镜到底，根本没有能让人回味无穷的剧情。
那天晚上，小温做了个梦，梦里的穆清回到了十七岁的样子，他重新拥有了炽热的目光和痴狂的举动。她很希望看到他那样的状态，哪怕，那目光并不属于她。
3
小温把家里所有的耐克衣服都收了起来，给穆清换了另外的牌子。
周末，穆清打开衣橱，看到了新的运动装，很自然地换上，并没有特别的反应，只顺嘴说了句：“你给我买新衣服了？”其实，小温很希望看到他的反抗，至少，能使他回忆起当年的自己曾怎样炽热地爱过。
运动完后，穆清带小温在外面吃饭，刚坐下，就碰到醉酒的无赖过来挑衅，嘴里还不干不净的。穆清二话没说，拉着小温就走，换了另外一家。小温明知道这是最理智的做法，却依然想起当年穆清为了那个女生叫了一群兄弟去打群架的旧事，那个闯在队伍前头的热血少年，该有着怎样冲天的豪情。
晚上回家，他们经过熙熙攘攘的夜市，小温“不小心”被人群冲散，她躲在暗处，想看看穆清着急的样子，想听他在人群中紧张地喊她的名字，一如当年他站在一帆家楼下的情形。可惜，她并没有如愿，他淡定地拨着她的电话，站在他们回家必经的路口，等她。
小温不得不认清一个事实，穆清的少年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他再也不会用尽所有力气去爱，不管不顾地表达，痛快，霸气，荡气回肠，将一个少年的为爱痴狂表达得酣畅淋漓。或许，谁也没有办法再像少年时那样疯狂，爱也不可能穿越时空重生。
这种低气压一直压抑着她，在周一的部门会议上达到了顶峰。他们部门主管的位子一直空着，小温的业绩最好，老板给她压任务的时候，明里暗里地向她承诺着那个职位，也早有几个同事开着玩笑让她请客。但那天，老总带来一个新人，空降到他们部门做主管。
其实，小温并没有多想要那个职位，她也明白职场上的那点规则，但她还是有点说不出的滋味，在新主管的欢迎会上，她借故溜了。四月的天气，乍暖还寒，昨天还热气扑面，今儿却寒风骤起，飘起了雪花。小温没有打车，一路慢慢走回家，心中的那份失落说不清是因为穆清，还是因为工作。
打开家门，穆清正在厨房里，挽着袖口，叮叮当当地剁着肉馅，他手臂上的文身依旧，往昔的轻狂和霸气却全都化作了此刻的烟火气。听到动静，他回头向她一笑：“今晚有你最爱吃的珍珠丸子。”
小温倚在厨房门口，肩头落着的那层薄薄的雪花，渐渐隐了行踪，厨房里扑面而来的暖气傍身而上，熏红了她的眼圈。穆清总能在她最躁动的时候，给她最熨帖的感觉。他的存在，就是她最安心的理由。
这一刻，小温心里的那点失落，被什么东西慢慢填满了。
4
喝着热乎乎的丸子汤，小温身体里的寒气彻底被一扫而光，她心里十分笃定地循环着一段旋律：这就是爱。经历了岁月的沉淀，穆清的爱看似没有了沸腾的姿态，却有了另一种暖心的温度。
后来的后来，小温还是没能忍住自己的好奇心，那天她过生日，两人合作了几个小菜，正喝得微醺，聊得投机时，她问出了一直藏在心底的那个问题：“你当初追了一帆那么久，为什么没再接着追，没准她哪天一感动就答应了呢？”
穆清沉默了很久，久得都让小温觉得自己又犯了蠢，明明知道他曾经的刻骨铭心不可能那么轻易地变成云淡风轻，她非得给自己这一刀才甘心，正暗自懊恼不迭时，才听穆清轻轻地说道：“是因为，我当年所谓的执着，差点害了她。”
当年，那女生并不喜欢穆清，也并不想要那些只适合存在于偶像剧里的高调示爱桥段。因为穆清的轻狂行为，她被迫成为学校里的“名人”，遭同学议论，被老师找去谈话，受到家长训斥。她恼他，怕他，又恨他，一提起他就惊悸不安，视他为洪水猛兽，唯恐避之不及。一个原本开心快乐的小女生，差点因此得了抑郁症，不得不去看心理医生，调整心态。得知真相的穆清这才清醒过来，放了手，他一夜之间长成了大人，学着有责任感地爱，有分寸地表达。
小温耿耿于怀了那么久，却不知穆清的那段岁月里竟埋藏着这样的真相，她心里的芥蒂一下子就消失得干干净净。她又觉得自己不够厚道，默默地在心里给一帆道了个歉，然后才开心地笑了，拿起酒杯跟穆清碰了一下：“为了我们在成长中更懂得爱”。
来源：《微型小说选刊》2018年第8期 今世未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