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漂泊的那些日子

北漂的第一天是2012年11月22日,D356次列车载着我从济南驶向北京。

租到房子后,我换了北京手机号,各种网络社交平台的地点全都改成了北京。仿佛披上北京这层外衣后,身价瞬间上升。毕竟人们都说,北京是一座让丑小鸭实现白天鹅梦的城市。只是后来我才知道,有很多白天鹅在北京变成了丑小鸭。

在27平方米的房间里,我继续着自己的创作,安心地做一名自由作家,靠稿酬维持着北漂的生活。有时候,为了赶稿子,我会把自己浸泡在那狭小拥挤的房间里,在烟雾缭绕中夜以继日地写作,没有白天和黑夜的概念。

饿了就出门找点吃的,困了就躺在床上睡个觉。清闲的时候,我就一个人出门四处游荡。或者,坐上公交车,从东到西,看着北京灯火通明的夜景。后来,稿酬已经无法满足高昂的房租和生活费用,这让我的北漂生活,第一次感到如此的无助与恐慌。

2012年12月21日,疯传中的“世界末日”。夜晚时分,三里屯的广场上汇聚了很多人。我坐在一只冷板凳上,身穿着一件加厚的黑色风衣。末日之夜,有的人在狂欢,有的人在哭泣,有的人在等待着黎明的到来。

而就在这个夜晚,我突然觉得,我应该找份工作了。12月22日,东方的太阳照常升起。不久后,我幸运地进入了一家在北四环的影视公司,从三间房到惠新西街北口地铁站,来回需要约四个小时,可我却非常快乐。

在影视公司工作期间,我与金海曙、蒋谧、祝明、黄田田等人一起并肩作战。这些同事也很快成了我的朋友。我们在空闲的时候,会约着一起去南锣鼓巷的一家小酒吧喝酒,小酒吧的门脸不大,如果不注意的话,连酒吧的名字都看不到。

每个夜晚,酒吧里都会坐满北漂的异乡人,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有不少情侣相依相偎地散布在各个角落,闪烁的碎光给每个人的脸上都蒙上了一层奇异的色彩,有些人的眼眶有些潮湿。或许,在这个既爱且恨的北京城,让许多人漂去了自己曾经的棱角。

在酒吧里,我认识了东子,他是酒吧的一名驻唱民谣歌手。东子27岁,白天在阴暗闷湿的地下室里睡觉,晚上来酒吧唱歌。而这一切也只是为了留在北京。留在北京究竟是为了什么,东子没有答案。他每天重复着这样的生活不觉得疲惫,亦不觉得落魄。

北京的冬天寒冷不堪,空气中的雾霾,让人觉得越发烦躁不安。在酒吧里,东子的歌声透着无边的荒凉,浸透我的灵魂,一种绝望而凄美的气息扑面而来,我知道从那一刻起,我喜欢上了民谣。

与东子熟悉后,他会时不时地约我,还有民谣圈里的一些朋友一起去路边撸串,他会毫不吝啬地花掉一天挣的所有出场费,可是他脸上没有半点的兴奋,这不是他想要的生活。整个空气中都是回荡着啤酒瓶碰撞的声音。

2013年元旦,在影视公司的年会上,我见到了卢中强和川子。卢中强弹着吉他演唱着《织毛衣》。我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杯中的酒。酒入口中,我瞬间感到一股灼热和麻木的苦涩。这种淡淡的苦涩,此刻让我想起了自己初来北京的日子,那第一次看见高楼的心动,那第一次乘坐北京地铁的好奇,那第一次站在天安门广场上的自豪……

川子猛烈地喝了一口酒,然后从卢中强的手中接过吉他,弹唱起一首《幸福里》。后来,与川子聊天时,我才知道,当年川子在酒吧驻唱,离酒吧不远处的最高楼盘的销售经理找到他,让他创作一首关于幸福里楼盘的歌曲,送他两居室的房子作为报酬。

为这个天价楼盘写歌,川子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没几天,歌曲创作出来了。销售经理、售楼小姐等工作人员齐聚在酒吧,听川子唱这首为他们创作的歌。当他唱到“幸福他在那里不在这幸福里,4万多一平米我们买不起呀!”的时候,销售经理已经按捺不住气愤的情绪去抢话筒。话筒被抢走了,川子还是把这首歌唱完了。虽然没有得到两居室的房子,但这首歌却成了名副其实的房奴之歌。

电视剧《蚁族的奋斗》热播的时候,小西孤身一人来到了北京,应聘到了一家报社,就住在电视剧中的唐家岭。那时候,唐家岭的房价是一股劲地往上翻。初次见到小西,是在王府井大街上的一家茶馆,当时是因为一个热点话题栏目的约稿。她身材娇小,有一头卷曲悬垂的栗色长发,她的眼神中有一种无处躲藏的寂寞芳华。我们俩聊天的话题从约稿直接到了北漂生活。

在大而拥挤的北京,打拼的确不是很容易的,小西当然是很清楚这一点。她刚来北京的时候,住过唐家岭阴暗潮湿的地下室,厚着脸皮在同学家的地板上也睡过……当然,她也有过许多次离开北京的念头。

可是她发现,她习惯了吃涮羊肉和喝北京二锅头,习惯了喝燕京啤酒和抽中南海香烟,习惯了去王府井和西单购物,习惯了看话剧和演出以打发夜生活……而就在2013年这一年,我开始长篇小说《大门户》的创作,我时常到鼓楼的一家咖啡馆写作。在那段时间,我认识了小曾。

小曾的家就住在鼓楼大街,但他经常骑着一辆据他说已经跨越过十八个省市的摩托车到处游玩。这家伙虽然音体美样样精通,而且是北京名牌大学毕业,但他却在北京没有固定的工作。

他平常除了给一些报刊提供一些专栏文章和摄影图片外,其余的时间都是行踪不定,来去无影。此外,在小曾那宽敞通透的四合院里,摆设却极其简单,但处处有艺术感。我当时特别羡慕他的生活,有北京户口,有房子,还可以放荡不羁地爱自由。

可是,小曾并不喜欢北京这座城市,所以,他选择了流浪的生活。每次回到北京,我都会和他喝几杯酒,这家伙酒量特大。最后见到他是在2015年3月的一个午后,我的新书《在路途中,遇见爱情》快要出版了,让他在内页写上一句话。

他拿起笔,在A4纸上很快地写了一句话:趁自己还年轻,给一个自己旅行的机会。不需要去很多的地方,而在于这些地方成就了多少次全新的自己,而现在,鼓起勇气,背起行囊,说走就走。

我告诉小曾,等书出版了,在王府井和西单的大大小小书店里,就能看到我的书了。可是,没等过两个月,小曾在去川藏的路上发生意外。那个放荡不羁的少年把自己的生命留在了那条永无止境的旅途上。如今,我写的书都摆放在了王府井和西单的书店里,可喜欢骑摩托到处流浪的小曾已不在了。

后来的后来,我的长篇小说《大门户》出版了,这本小说也成为我在北京漂泊的日子最好的慰藉。影视公司的同事祝明编剧的《旋风少女》成了热播剧,金海曙编剧的《父亲的身份》一直占据着荧屏收视率的前三名,黄田田策划的《心理罪》成了网络剧点击榜的榜单常客。东子在北京朝阳区亮马桥开了一家音乐酒吧,开业那天,他邀请了十几个朋友封闭起来狂欢。酒吧的木门陈旧,屋檐下挂着风铃,旁边墙壁的海报上边,还残留着整治雾霾的广告。小西也成了报社的执行主编,把家搬到了离单位比较近的西城区。

而我在2016年9月,选择离开了北京,进入了舜玉路40号山东省作家协会工作。在无数个夜晚,我都会想起在北京漂泊的那些日子,从三间房到惠新西街北口,从白天的咖啡馆到夜晚的小酒吧,从那些陌生到后来熟悉的江湖朋友……

感谢北京,感谢曾经的自己。

来源:《北京文学(精彩阅读)》2018年11期    尚启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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