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与隐的智慧

刺绣是苗族历史传承的语汇,它将古老技艺与独特文化以图案和针法的形式,表现在苗族各个支系的服装中并代代相传,是苗族文化传承的载体。苗族刺绣精美的纹样体现了苗族人的图腾与神灵崇拜,同时又将自然万物给予他们的快乐与自由融入在一针一线中。

2016年9月,笔者有幸参加了由中华全国妇女联合会发展部、贵州省妇女联合会、贵州省民族宗教事务委员会和全国妇女手工编织协会在贵州省联合主办的“对话锦绣·巧手脱贫”论坛活动,在妇女手工技能大赛中,当名为“织锦绣”的独特绣种展现在笔者眼前时,笔者的双脚就像瞬间被定住,无法移步。这一令人啧啧赞叹的作品出自绣娘—杨再美,她说,研究了数年,终于将这一失传的手艺“抢救”了回来。织锦绣廓形大气高贵,纹样精致秀美,颜色丰富绚烂,背面却不露线迹,暗藏玄机。

针与线的记忆

满怀期待,笔者在今年的苗族姊妹节与“织锦绣”传承人杨再美老师相约贵州台江,对织锦绣进行深入调研。

苗族剪纸是苗绣创作的基础,杨再美老师的祖辈都以刺绣、剪纸手艺精湛著称,她的祖母曾在民国时期担任苗族刺绣和剪纸技艺的老师,在苗族村寨中享有极高声誉。杨老师从小喜欢画画和根雕,对于剪纸和刺绣更是兴趣浓厚,当她看到现在很多苗族姑娘已不再研习刺绣,刺绣技艺面临后继无人的境地,暗下决心。“我三、四岁时便随奶奶拿着剪刀剪花样,十三岁时就跟奶奶到学校里讲课,苗族刺绣技艺的传承一直是杨家的骄傲。我是杨家人,刺绣不会后继无人,我有文化,可以更好地传承这门技艺!”杨老师毫无保留地将剪纸和刺绣技艺传授给传统文化的爱好者,她的学生遍布世界各地,也让更多的人感受到苗族剪纸和刺绣的魅力。

“织锦绣”传承人杨再美

杨老师研究分析大量台江地区古老的苗族服饰时,发现了一种失传的苗族刺绣技法—织锦绣法。她被苗族织锦绣呈现出的大气和精美深深震撼,决定潜心钻研这种绣法并发扬光大。

研究伊始,她发现织锦绣的独特之处,背面的针脚在刺绣的过程中全部被隐藏,俗称“藏针”,刺绣正面精美绚丽的图案与背面细密的点状针脚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拜访老手工艺人、去村寨走访苗族老人,竟无一人能完整地演示和教授织锦绣法。杨老师暗下决心:“越是要面临失传的技艺,我们就越要努力把它研究明白。”自那时起,杨老师时刻都在琢磨织锦绣的刺绣方法,“刺绣有时候就像解方程一样,一个思路走不通,就要换另一条路。”经过三年的研究与实践,杨老师在有坐标的方格中绘制织锦绣的图样,按照数学的原理找到了织锦绣的刺绣规律。

据杨老师演示与介绍,织锦绣在刺绣时首先将剪好的纹样用细线固定在用皂角浆好的布片上。“剪纸需要两层,这样图案的肌理感更强,更立体。”杨老师解释道。

“先将丝线穿过浸泡好的皂角,让它更光滑硬挺;刺绣时,先绣花纹的颜色,再绣底色,要把针脚藏在布里。”贵州省台拱地区苗族织锦绣的代表性纹样为“斗纹”,斗纹包含鱼骨纹、花椒纹等数十种纹样。

“刺绣的图案要灵活的应用,织锦绣藏针会节省大量的丝线,所有的线都呈现在正面,这也是老祖宗教导我们要光明做人、谨慎做事。”杨老师如是说。

精美的图案在杨老师的巧手下展现出来,她说:“这一针一线都是我们祖先的言传身教,我们不能忘记自己的文化。”针与线的交错,演绎了苗族人对本民族文化的热爱、对英勇先辈的尊敬和对悠悠历史的追溯。

显与隐的哲理

苗族刺绣多通过服饰展现其物质使用性和精神审美性,作为一种体现苗族人相互认同、获得归属感的语言,它是苗族人宗教信仰、哲学思想及美好愿望的完美融合。

织锦绣色彩斑斓、丰富多变,艳而不俗、多而不乱。其复杂多变的针法及灵动的构图极富想象力,无不体现苗族刺绣工艺的最高水准。

在图案纹样上,织锦绣崇尚“万物有灵”的理念,龙、蝴蝶、石榴、牡丹、鱼、鹡鹬鸟等纹样都有展现,包含着对神灵的敬重以及吉祥、丰收、长寿、多子多福等美好的寓意。传统苗族织锦绣的绣线都采用古老的手工染色技术,色彩亮而不艳,刺绣中的花卉多选粉红、大红、桃红、橘黄等颜色,并以对比色进行搭配,在深色的底布上绣制斑斓花纹,产生和谐而浓重的视觉效果,大气、华丽又十分古朴。现今,苗族妇女们极少再采用传统手工染色,与现代染色方法相比,传统的苗族染色技术虽耗工耗时,但其颜色却稳重、自然、富有情感。

“我们苗族人很热情好客、热爱生活,把最好的祝愿都绣在衣服上。”从杨老师的话语体现她对美好生活的期待。没有学习过造型与色彩理论的苗族妇女们通过让人“身临其境”的绝美绣品展示了她们的聪慧与勤劳,完美诠释了“显”的气质,“显”的风格。

苗族织锦绣以它纯洁、原始的情感震撼着我们的心灵,别林斯基曾说过:“纯朴是真理的美—艺术作品因它而有力量。”苗族织锦绣色彩华丽、造型大胆,正面在图案、花纹和色彩上处处彰显苗族的文化特色,但背面隐藏的针线在点与点的交错、排列之间无不饱含着苗族人对祖先的追忆、对历史的铭记和对子孙后代的期许,无不蕴藏着民族文化的内涵、极高的艺术审美价值和发人深省“隐”的人生哲理。

杨再美老师是目前台江地区唯一能将织锦绣技法较全面掌握的绣者,她说:“现在很多人都扭曲刺绣的最美好的初衷,忽视了苗绣本身包含的文化,这样的刺绣是没有生命的。我们的祖先在织锦绣上藏针脚,一方面节省了丝线,更多的是为了教诲后人要谦卑、谨慎,不要忘记本民族的文化,不要忘记自己的根。”

值得庆幸的是,在杨老师的带领下,越来越多的人学习织锦绣技艺,台江苗族织锦绣技艺得到了传承发展。“织锦绣还可以进行再设计,装裱后作为艺术品供大家欣赏,或者运用到首饰、提包和现代服装设计中。”她说。

传统的苗族织锦绣多用于节日服装的刺绣中,本身寓意吉祥,而“吉祥”是中国人对万事万物希冀祝福的追求与意向。杨老师在传统技艺中不断探索与创新,为苗族织锦绣增添了现代气息,与现代人的审美趣味和审美形态相通。我们庆幸这神秘古朴的刺绣技艺得以传承和发展,让世人看到台江苗族织锦绣的华美与绚丽,感悟“显”与“隐”的真正意义所在。

来源:《中国服饰》2017年06期    刘川渤 王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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