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幅花鸟画都是一种表情

中国花鸟画既重视“真”,又非常注意美与善的观念表达,强调其“夺造化而移精神”的怡情作用,以表达作者的内在思想与追求。特别是在写意花鸟画中,尤其善于将画上题诗与画意相融合,用与画风相协调的书法在适当的位置书写出来。这类作品不仅表达了画者的品性与品格,更能让人浮想到画家喜怒哀乐的表情。

当我们静心品读画卷时,品味的是大自然带来的美好与感动,更是画家的心情与心境。

悲喜交集

花鸟画是一种与生命律动最为密切的抒写形式,画家笔下的花鸟鱼虫,不论实写还是想像,总是富有生命力的。而画上诗句的搭配又总能让观众品出话外之音,或喜或悲,或悲喜交集。

清代钱鸿《草虫图》的画面描绘出柔嫩细柳似随风轻摆,树上的蝉、树底的蛙、飞舞的蜻蜓动静结合,画面鲜活灵动。夏天的景致通过柳枝和昆虫禽兽表现出来,细细品味仿佛还能通过它们的动作和氛围的烘托聆听到蝉鸣蛙叫。款识:“戊辰秋作于彛陵客次,以应亮甫二兄大人法家指正,雪樵弟钱鸿。”从款识来看创作于秋天,那么所画必不是实写,只是画者对夏天景致的回忆。秋天在文人的心中总是哀伤的,秋天到了,看到万木凋零,引发对人生的悲叹,恰如宋玉在《九辩》中所吟咏的:“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是否画者忆起夏天的一派生机,在看眼前“无边落木”的萧萧瑟瑟有感而作?我们不得而知。

清代金农的《枇杷图》描绘丰硕的枇杷,设色淡雅、浓丽兼施。最富趣味性的是画上题写的那首小诗:“橛头船,昨日到,洞庭枇杷天下少,鹅黄颜色真个好,我与山妻同一饱。此予十年前自度曲也。今为晋岩世老先生画复书前词。七十六叟金农记。”初看时,画与诗文似乎生机灵动,透露出画家清新可爱的一面。但此画是金农76岁之作,在此前一年的1761年,他在《墨梅图》题诗“衰晚年零丁一人,只有梅鹤、病痛饥饿为伴”,道出了他晚年的凄苦遭遇。金农50岁开始学画,由于学问渊博,浏览名迹众多,又有深厚书法功底,终成一代名家。然而他拥有的完全是一位浪漫诗人的情怀,一个不修边幅的书画家风度,一个无拘无束的野逸文人气质,这样的品行似乎也注定了晚年的穷困潦倒。《枇杷图》的创作心境又是怎样的?为晋岩世老先生作画,忆起十年前的一首小诗,想起曾经陪伴在身边如今已故去的妻子,想起当日那颗颗饱满黄黄嫩嫩的枇杷,与妻子一同吃个饱,如今眼前只剩下病痛与饥饿。悲凉的心境与画面的轻快灵活似乎形成了极大反差。

 

清金农《枇杷图》

春意盎然

当然,花鸟画大多来说还是轻松欢快活泼的。如近代女画家张光的《桃花幽鸟图》,一树盛开的白色桃花传送春意,一只红色的绶带鸟跃上枝头,躬身昂头欲飞又停,红白相衬,使整个画面色彩对比强烈。所题诗文也相得益彰:“桃花已满三千岁,幽鸟曾看结子时。应是列仙亲手植,待餐佳果胜餐芝。岁在昭阳协洽孟夏月上浣日。红薇老人张光作,并提于渝州。”一派的生机似有仙气。

张光《桃花幽鸟图》

溥僴《桃花画眉图》以细腻的笔触,描绘娇艳的桃花、鸣啼的画眉,不禁让人想起那些诗句——“桃花浅深处,似匀深浅妆”“桃花春色暖先开,明媚谁人不看来”“百啭千声随意移,山花红紫树高低”,一切与春有关的诗意在此画中皆相映衬,让人感受到了春的喜悦,春天万物复苏百花争艳,一派欣欣向荣。再看明代周廷策的《荔枝鸣禽图》,鲜红的荔枝树上一只白色的绶带鸟飞来枝头,回望鲜红的荔枝,昂头鸣叫,似被荔枝的香甜所吸引,想呼来同伴一同品尝……

 

感物喻志

中国历代文人喜欢用花草的自然属性对位人格品性,梅、兰、竹、菊成为了历来感物喻志的象征,也是咏物诗和文人画中最常见的题材。

清代高凤翰常以粗笔入画,奇逸纵恣,晚年因病右手残疾改用左手绘画,笔愈苍辣。其《层雪锻香图》正是用左手而作。该画所绘盘根错节、饱经风霜的老梅迎风而立,显示出一种悲壮的精神内涵。几根新枝挺然直上,开着些许新梅,象征着新生,体现了画家内心期待新的转机。狂放错落的草书题画诗:“香从锻炼来,酷冷出层雪。穿透十丈冰,拗来百尺铁。掕掕岁寒气,阴风吹不灭。时在乾隆丁巳初腊题画即赠。宏老学长兄,同谓乎不泛说,定知许乎如何。学弟高凤翰左手。”结合凌寒独自开的梅花,使画面变得更加丰富充实。诗与画韵味悠长,完美再现了画家此时此刻的心境——右手虽不能再作画,左手继续,无论怎么的困境,都浇不灭心中对生活的希望,如梅花一般傲雪凌霜。

明代文徵明的《兰石图》分两段,一段由浓淡相间的墨笔绘出新竹,青翠秀美;另一段以白描双勾兰草为主体。整幅画作灵气飞动,色淡而明澈,风度雅净而幽深,兰叶飘逸灵动似有幽香扑面。题跋:“昔赵子固写兰,往往联幅满卷,生意渤然。而郑所南疏花老叶,仅仅数笔,而生意亦足。子固孟宗王孙,而郑公亡国遗老。繁简不同,盖各就其所于见云耳。余雅爱二公之笔。余每适兴必师二公。此卷雅意近子固,而所南本色亦时时一见。观古当自知之。”恰好写出两段画面的不同手法,分别致敬赵孟坚与郑所南,恰到好处。配合画面,一实一虚间将兰竹的灵韵送出,画外之韵深远悠长,提升到“以形写神”的层面。

郑燮笔下的竹如写草书,多为写意之作,浓淡之间极富变化,画面清劲秀美、超尘脱俗,极富动感与生命力。《七月新篁图》在造型布局上高度概括提炼,仅绘寥寥数竹,便使人如入一片青郁葱翠的竹林。笔下的每一竿竹、每一片叶,入木三分,生机盎然。题款:“竹叶阴浓盛夏时,画工聊写两三枝。无端七月新篁迸,不怕秋风发迹迟。板桥居士郑燮。”与画意融为一体,竹子的品格与板桥的脾性契合,物我交融。

清郑燮《七月新篁图轴》

李鱓喜在画上作长文题跋,字迹参差错落。其《菊石图》水墨淋漓浓淡相间,浓墨绘出竹的精神,淡墨描尽竹之气韵;快速的笔触使秋菊的孤傲、山石的嶙峋跃然纸上。虽为折枝小品,却彰显着竹菊的倔强、昂然之气和“坐绝乾坤气独清”意境。题款中的一句“孤芳傲霜意”为点睛之笔,既是写菊又是写人,韵味悠远。

“山气花香无著处,今朝来向画中听。”中国的花鸟画早已不是简单对自然进行描摹,而是一种诗意与情感的流露。画家所有的喜怒哀乐、品行品格都通过画面传达出来。当我们静心品读画卷时,品味的是大自然带来的美好与感动,更是画家的心情与心境。

(注:本文绘画作品均为重庆中国三峡博物馆藏品)

来源:《中国收藏》2021年第03期     王麒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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