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海粟（1896—1994）是现代杰出画家、美术教育家，他所画纪念周恩来总理的字画作品共有六幅：1978年的中国画《松鹰图》（刘海粟美术馆藏），1979年的油画《梅园新村》（南京艺术学院藏）、行楷中堂《气壮劲松千秋在》（南京梅园新村纪念馆藏），1985年的中国画《乔松参天万古青》（中南海西花厅藏），1986年的行书中堂《不朽声威震九垓》（周恩来故居藏），1988年的行楷中堂《气度汪洋海作胸》（周恩来纪念馆藏）。这六幅字画的创作时间跨越十年，从1978年到1988年，从83岁到93岁，正是刘海粟在书、诗、画、印艺术上瓜熟蒂落、心手相应、挥洒自如的巅峰时期。为纪念周恩来总理，刘海粟或填词赋诗，或写字作画，可谓“笔歌墨舞，欣写胸次一轮红”。
题写长词寄哀思
1978年11月18日，刘海粟作中国画《松鹰图》，这是一幅纸本水墨画，以墨笔勾画一松一鹰，画上有三处钤印：刘海粟、曾经沧海、鹰击长空。这一年刘海粟83岁。
画上题有一首《金缕曲为天安门诗抄作》，曰：吐哺周公志。为中华、繁荣强盛，鞠躬尽瘁。堪恨四凶翻波浪，篡党结帮乱纪。怕万里江山红坠。病体一身当围击，奈无何、牝雉司晨计。难瞑目，长辞世。天安门外英雄起。讨奸邪、高呼振臂，血流涂地。共喜极峰回天力，瞬使阴谋粉碎。岂可压、人心民意。壮气劲松千秋在，巩金瓯、实践看真理。前者去，来者继。
这首词中包含了多个典故和历史事件，蕴含了丰富的意味。
“吐哺周公志”是用“一沐三握发，一饭三吐哺”的周公勤勉辅佐王室的典故，比喻周恩来总理操劳国事。
“金瓯”是指金盆，比喻祖国完整的大好河山。
“实践看真理”指的是1978年5月10日，在胡耀邦主持下，中共中央党校内部刊物《理论动态》发表了《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一文。11日，《光明日报》转发这篇文章，在全国引起强烈反响，引发了一场关于真理标准的大讨论，“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思想为人民所接受。
刘海粟创作了多幅松鹰图的中国画。早在1954年3月，他与谢海燕教授合作《松鹰图轴》。1978年8月，作《松鹰图》，并题杜甫诗句：何当击凡鸟，毛血洒平芜。1983年作《雄鹰图》《回顾九霄动矫翅》，这些画的内容皆是一松一鹰一跋诗。
《松鹰图》纸本水墨，1978年，刘海粟美术馆藏
油画赞松千秋节
1979年10月，刘海粟重新担任南京艺术学院院长。11月至12月，他在南京曾经接连四次去梅园新村参观并作画，于12月18日创作布面油画《梅园新村》，并在左下角配上题识：“壮气劲松千秋在一九七九年十二月十八日梅园新村写生刘海粟年方八十四。”其中“壮气劲松千秋在”这句正好出自刘海粟1978年11月为《松鹰图》所题的《金缕曲》。
同去梅园新村的张文俊（时任南京艺术学院美术系副主任）在其《健笔写河山》一文中回忆：“我曾亲眼看他画《梅园新村》，以八十四岁高龄每次站在画架面前两个多小时，手不停挥，他说他是怀着崇敬的感情去画那两株柏树的，因为它象征着总理伟大的革命斗争精神，要仔细认真地画。”在《梅园新村》油画中，“他深情地描写周恩来总理当年亲手浇灌的翠柏、红梅、海棠，特别把具有象征意义的翠柏加意点染，与掩映的红瓦烘托对比，添上作为一瓣心香奉献于人民总理的鲜花的描绘，使寒冬的梅园新村生机勃勃，春意盎然”。该画赠送给了南京艺术学院。
《气壮劲松千秋在》行楷中堂，1979年，梅园新村纪念馆藏
完成《梅园新村》的翌日，即1979年12月19日，刘海粟在梅园新村的接待室看到了董必武1960年为梅园新村题诗的手迹，他让女儿将那首“龙蟠虎踞古金陵，抗日曾为前哨营。指点旧居怀往事，梅园傅厚岗留名”的诗抄下来，日后要亲自题写在他的画上。刘海粟再三赞赏了董必武的题诗之后，拿起毛笔在宣纸上书写了一句诗“气壮劲松千秋在”，并送给梅园新村纪念馆。“气壮劲松千秋在”与《梅园新村》油画上的题识内容基本相同，只是将“壮气”变为“气壮”。
这幅字右上钤印的“艺海堂”是刘海粟的斋号之一。在上海的刘海粟故居，这座法式花园洋房二楼走廊过道的墙上就悬有一块由叶恭绰题写的“艺海堂”匾。
1985年8月27日，刘海粟在遵义会议会址院内作油画《遵义会议会址》，此幅画与1979年《梅园新村》油画描绘的都是与周恩来紧密相关的革命旧址。
巧喻团团千岁苓
1984年6月14日，在日本访问的刘海粟游览了京都岚山，并瞻仰了周恩来诗碑。他在著作中记录道，“1985年初，在中央领导同志，尤其是邓大姐的关怀下，深圳、南京、上海分别为我举行了九十诞辰的祝寿活动”。
《梅园新村》布面油画，1979年，南京艺术学院藏
1985年4月，刘海粟在北京出席全国政协第六届委员会第三次会议时，收到全国政协主席邓颖超的邀请到中南海西花厅做客。4月17日，刘海粟和夫人夏伊乔应邀赴约，沈祖安（浙江《戏文》杂志总编）陪同。
邓颖超送给刘海粟一张她在泰山松碑（碑文由刘海粟书写）旁拍的照片，刘海粟将已题好字的《刘海粟作品选集》回赠。邓颖超说：“我和恩来同志在30年代就知道您了。您在油画和中国画上的成就，在国内外都享有盛誉。您热爱祖国，热爱社会主义，培养了许多人才，为四个现代化建设、为精神文明的建设，作了许多贡献，大家都尊敬您。我们的国家非常尊敬您这样的老人。”邓颖超还称赞夏伊乔：“您把大半生的精力都花在刘老身上，使他集中精力从事艺术事业，我们感谢您。我们感谢像您那样全心全意帮助丈夫从事艺术创造的夫人们。”刘海粟说：“我应该感激您和周恩来总理，是周总理使我懂得了为人民服务的道理。我今年90岁了，我想起周总理，就觉得自己还年轻，还有不少事要做。我不服老，还要学习。”
《不朽声威震九垓》行书中堂，1986年，周恩来故居藏
《乔松参天万古青》中国画，立轴，1985年，中南海西花厅藏
令刘海粟感到遗憾的是，他没有来得及提前为邓颖超画张画。于是，在当年9月29日，即中秋节，他在家中专门为邓颖超画了一幅中国画《乔松参天万古青》。画的右下角题诗一首：乔松参天万古青，下有团团千岁苓。疾风迅雷不能惊，椽笔变化苍龙形。落款：颖超同志正之乙丑中秋刘海粟年方九十。此画上盖有三枚钤印：海粟不朽、笔歌墨舞、心迹双清。不难看出画中“团团千岁苓”的指代。
七律书轴忆功德
刘海粟擅长诗词，常说：“一个画家如若不懂得做诗，不会题画，便是个哑巴画家，等于半截美人。”
位于周恩来总理家乡江苏淮安的周恩来故居（1979年开放），收藏了一幅刘海粟在1986年为纪念周恩来总理逝世十周年创作的七律书法作品：“不朽声威震九垓，绝伦四海一人才。立身严正留公论，谋国忠勤悴杰魁。悲痛化为群众力，德功无愧万方推。英灵妥矣昭遗爱，松柏长青望继来。”
为纪念周恩来总理逝世十周年（1986年1月8日），周恩来故居管理处和淮安县文联自1985年11月20日起联合发函征集书画作品，征集到的名家字画有139幅，包括尹瘦石、王个簃、赵朴初、匡亚明、武中奇、萧娴、唐云、关良、周思聪（按故居字画档案号排序）等等。
1986年1月15日，周恩来故居将刘海粟的这首七律刊登在《淮安报》头版，图片说明称：“九十高龄的当代国画大师刘海粟，为纪念周总理逝世十周年，不久前给周恩来同志故居寄来自撰自书的七律一首。”
早在1982年，刘海粟应邀在福建参观，就曾用“不朽声威震九垓”来赞美过郑成功。是年1月，刘海粟在厦门看到陈武星创作的砖画《郑成功》，为纪念郑成功收复台湾320周年，便在砖画上题七绝一首：不朽声威震九垓，千秋大业驱荷夷。英灵妥矣昭遗爱，松柏长青望继来。2月8日，刘海粟参观厦门郑成功纪念馆，又将此诗题赠与该馆。如今，在厦门鼓浪屿的郑成功碑廊内，可以见到此七绝。这首诗中，有三句只字未变地出现在四年后纪念周恩来总理逝世十周年的七律中，可以说，1986年的七律是在1982年七绝基础上的深化和提高。
在1986年七律作品的右上方，刘海粟用了“九上黄山绝顶人”的钤印。1982年8至10月，刘海粟第九次上黄山，并在多幅作品中以“九上黄山绝顶人”自赞：8月8日填词《减字木兰花九上黄山绝顶人》，称：“苍松挂壁，辉映翁颜八十七。雷瀑奔腾，迓我黄山九度登。”
再书诗句寄心言
1988年，93岁的刘海粟为纪念周恩来总理诞辰九十周年书写了一幅行楷：气度汪洋海作胸。这是周恩来纪念馆自1992年对外开放以来收藏的年龄最长者的字画。2008年，江苏美术出版社出版《周恩来纪念地馆藏书画精品集》一书，收录了淮安周恩来故居、周恩来纪念馆开馆三十年以来的字画精品，其中精品集的第一幅就是刘海粟的《气度汪洋海作胸》。
“气度汪洋海作胸”这句诗并非刘海粟自撰，而是出自新加坡诗人、书法家潘受（又名国渠）在1976年为悼念周恩来总理所作的《大星坠》律诗四首，其中第二首为：气度汪洋海作胸，故应无物不能容。衣冠万国皆倾倒，樽俎千场独折冲。久已众孚兼将相，何曾自奉异工农。分明鳞爪云方逐，翘首飞龙已失踪。
1985年4月17日，邓颖超在西花厅前迎接刘海粟夫妇
1972年7月，刘海粟作中国画《红梅》赠给新加坡儒商周颖南。周颖南请潘受在画上题跋，并将题跋复印寄给了刘海粟。刘海粟很高兴，又作中国画《墨荷》《听瀑布》寄赠给周颖南。11月，周颖南从新加坡来华看望刘海粟，刘海粟为其创作了中国画《山水小景》册页十幅。1973年4月20日，刘海粟在给周颖南的信中说：“弟平生很少画册页，这次破例为兄作十页《山水小景》，用笔简练而淳穆超逸，能得到潘老题对更妙。”1974年7月25日，刘海粟复函周颖南说：“潘公诗写得真好，十帧书法，信手一挥，神采淋漓得意，是称合璧。潘公诗词为东南亚之冠，岂虚语哉。”1975年7月，刘海粟在海外出版的第一本画集《海粟大师山水小景》在新加坡出版，内容就是1972年应周颖南之请而作的十幅册页，按原尺寸印制，潘受为每幅画都题了一首五绝。1976年10月7日，刘海粟致函潘受说：“公所题拙作《山水小景》，讽诵嘉篇，书法之精，诗笔之美，并世所罕见，……且为我言之所未敢言而心所尽同也。”
1988年，刘海粟为纪念周恩来总理诞辰九十周年所题的“气度汪洋海作胸”，也应属“为我言之所未敢言而心所尽同也”之列。
来源：《钟山风雨》2022年第05期 张秋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