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在化中——土田麦仙的实证

美术批评与美术实践本应是相得益彰的关系,二者之间相互印证,相互引导,“没有理论指导的实践是盲目的实践”,“脱离实践的理论是空洞的理论”。这个道理已经被历史发展证明多次,本来已是确论,但是在当下却不断被异化,当美术批评失去了理性客观的剖析以及具有前瞻性的导向性时,也就失去了自身存在的意义。而美术实践也因为缺乏高屋建瓴且具有明确指向的理论加持,而变成自我满足的行为过程。

其实回顾以往,大凡美术得以长足发展的时期,都是美术批评最为活跃公允甚至苛刻的时期。18世纪末19世纪初日本画之所以得到显著变容,批评家对实践家的方向指导实在是具有决定性意义的。之前在谈及那时东京地区画家的小文里屡屡说到如果没有他们的理论导师冈仓天心提出“要表现空气感”的理论要求,就没有“朦胧体”的出现,也就没有后来的“五浦现象”,东京画派更就无从提起。

同样,在京都地区也有这样一位理论旗手,他就是中井宗太郎。

上述二人均为有志于日本画革新并为不断挑战表现极限而苦恼的画家们提供了前进的方向。并且,不仅中井在京都市立绘画专门学校主讲美术理论,冈仓在东京美术学校也做着同样的工作,甚至二人先后都成为这两所美术院校的掌门人。正是这既是教育者又是美学家的二人,一东一西导引着日本画坛的走向。

中井认为日本画固有的象征性和装饰性应该得到新的发掘,同时,他也提出了对日本固有文化的再认识,并从东亚文化圈内寻找艺术原动力,这些观点对京都地区的画家影响至深。他尤其对画家们提出了“要从复杂的自然中提取出能与自身心灵产生共鸣的静寂幽雅而超绝的线条,并将此带入物象表现中”的要求,在他看来,超越单纯写生的具有象征意义的线条才是古来日本画的精髓,由此引发了京都地区锐意革新的画家们的积极探索。

土田麦仙(1887—1936)就是在这种理论的导引下登台亮相的。麦仙生于新新潟县佐渡郡,原名土田金二,1904年在京都开始跟从竹内栖凤习画,并接受栖凤为他改名为“麦仙”,1909年他又作为京都市立绘画专门学校(京都市立艺术大学前身)第一期生入学,由此开始了系统的新式美术教育,并很快就接受了在此教授美术理论的中井宗太郎所灌输的新思潮、新理念,这种思考在其后的参展作品中得到不断的验证与探索。

1911年的《发》是他的毕业展作品,并获得第5届“文化部美术展”的褒奖。虽然面部表情已被丰满圆润的臂膀遮挡,但仍可想见其美貌美姿,而那雪白弯翘的手指在漆黑茂密的云鬓衬托下,又是那样的多情。于是,一幅充满浮世绘官能性和院体画明澄性的作品就呈现在人们面前了。而该作品精准的造型和优雅的色调在更加显示出作者的审美品位与表现能力的同时,也进一步印证了当时美术评论家“就绘画风格而言,东京的偏于形式,注重形和色彩,带有装饰性和壁画的感觉。京都的则侧重情趣”的断语。

大学毕业后的土田麦仙随着对美术研究的不断深入,在对桃山时代(16—17世纪)障壁画情有独钟的同时,也越加倾心西方绘画中雷诺阿、凡·高、高更、塞尚等具有强烈个性和丰富情感的画风,这从《大原女》(1915)、《汤女》(1918)中可以见出端倪。

《大原女》是一幅四曲一双的障壁画,在金碧的色地上,水车、小屋、雉鸡、竹薮、小河、樱花等不同类型的物象集合在一起,形成了一个颇具浪漫色彩的画境。而人物造型和色彩配置又让我们看到了高更与罗丹的影子。《汤女》中印象主义的痕迹就更加明显。“装饰性、华丽、豪放”这样的画格构成了他这几年的基本绘画倾向。

麦仙起初探索日本画颜色材料使用时,曾因过度偏向西洋油画,不仅遭到评论家的批评,也因附着力问题导致剥落现象出现,于是聪明的麦仙立即调转方向,从豪华壮丽的桃山时代绘画中寻找突破口。随着他的实验获得好评,很快就在京都画家中掀起了“桃山时代复兴”的热潮。后来回忆起这段经历时,他很自负地说:“如今桃山艺术已然成为画坛的一种流行,不管是学什么的美术学生,都要临习桃山时代障屏画,实际当年是我最先关注的,在《大原女》完成之前,不但京都无人关注,东京也没有人知道新的桃山时代是如何展开的。”

为了真正认识西方绘画,1921年,麦仙与志同道合的小野竹乔、野长濑晚花开始了长达两年的欧洲绘画考察行。随着考察和思考的深入,麦仙开始醒悟到,所谓表现自然实际表现的应该是透过自己心灵之窗的自然,所以不应该有严谨的写实画,对于日本画来讲,与其追求难以表现的所谓写实性,不如从下功夫探求人性以及精神深度上入手,使得日本画得到新生。于是“从根本上摆脱西画的影响,不再追求客观真实的说明,重归如实吐露作者内心胸臆世界,借助有形的物象创造无形的灵性”就成了归国后麦仙新的绘事起点。

土田麦仙大原女局部一1915年

土田麦仙大原女局部二1915年

土田麦仙舞伎林泉图1924年《舞伎林泉图》(1924)就是他实现自己审美理想的一件成功之作。“舞伎”与“林泉”原本毫不搭界,若问为何作者在这里将其组合在一起,中井宗太郎的“表现主义与印象派不同点在于不仅仅是忠实地表现自然,更主要在于表现出主观对于自然核心之生命的理解,以及由此产生的装饰效果”这句话或许可以揭示谜底。是的,在麦仙看来,绘画的原点正是在于对理想乡与桃源境的寻求。

为了追寻这样的目标,他又重画《大原女》,但此时的女性较之前有了更为平和平静的样态,早先那种官能性的完全消失,标示着作者对精神境界追求的提升。而《平床》(1933)以超简约的形式感再度将画境拔高。

1934年,麦仙以他在日本画革新过程中的重要贡献,被评选为“日本帝国美术院(现日本艺术院)会员”,但遗憾的是两年后,还在大显身手年龄的土田麦仙却仙逝了。

分析土田麦仙的成功之路,可以说没有中井宗太郎的方向点拨,就不会有他各阶段的进取。如果当今的实践家能遇到这样的批评家,那将是何等幸运啊!

土田麦仙发1911年

土田麦迁平床1933年

土田麦仙大原女1927年

土田麦仙汤女1918年

 
来源:《国画家》2022年第05期     喻建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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