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功与赵朴初晚年书法作品赏析

作为一种古老的艺术形式,书法承载着中华民族悠久而灿烂的古代文明,也彰显着我们伟大民族不断创新的精神品质。这种艺术形式发展到今天,已经被世人公认为国粹。

改革开放40多年来,随着中华大地的文化复兴,书法发展也呈现出一派百花齐放、姹紫嫣红、盛况空前的繁荣景象。这一时期,一些名家的作品也被社会各界追捧。本文通过对启功、赵朴初的作品进行赏析,从中期望得到一些学书的启示。

人物生平

启功(1912—2005),字元伯,满族,北京市人,当代中国著名的国学家、诗人、书画家、文物鉴定专家。曾任北京师范大学教授、全国政协常委、国家文物鉴定委员会主任委员、中国书法家协会第二任主席等职。启功幼年时受擅长诗词书画的祖父影响较大,十岁至二十五岁期间曾结识齐白石、溥心畬、贾尔鲁、吴熙曾等人,并向其中的一些人正式拜过师。谈到学书经历,启功说自己是“先摹赵董后欧阳,晚爱诚悬竟体芳。偶作擘窠钉壁看,旁人多说似成王。”启功的书学过程分为四个阶段,在第三个阶段,即20世纪70年代末至90年代中期,用笔简约爽利,起笔收笔随心自如,没有装饰性的用笔,结字也更加醇熟。这一时期,启功在研习欧体、柳体基础上融入自己的书写特点,形成独具一格的“启体”,达到书艺水平的巅峰。启功的书学之路具有宝贵的指导和借鉴意义,值得书法爱好者认真揣摩,潜心学习。

赵朴初(1907—2000),安徽省太湖县人。曾任政协第九届全国委员会副主席,中国佛教协会会长等职,是杰出的爱国宗教领袖、社会活动家,同时也是著名的学者、诗人。他出身于“四代翰林”的书香门第,父母均是学识渊博、能诗擅赋之人,赵朴初就是在这样一个家学渊源深厚的环境中长大的。他学书以唐楷入手,再学宋代的行书,晚年习草书,字体圆中有骨,结字法度严谨,用笔成熟,整体纵意疏朗。赵朴初自幼与禅宗有极深的机缘,作为当代中国佛教的奠基人和开拓者,他虽未剃度,但心已至诚,对宗教的认知经常体现在他的书法创作中,作品常隐约浮现出佛教平和庄重的气象。赵朴初终生与书法相伴,对书艺的追求和理想,不以身份、地位和职务的变化为转移,他在书法上取得的成就,是值得后人很好研习的珍贵财富,也是学书者的典范。

作品赏析

启功的作品(图1),整体给人以平稳齐整、细腻儒雅、舒朗协调的印象,观之清秀柔韧如竹,明亮淡雅似霜,高洁雅正若兰,安详平静同水。整体上,作品中的行楷字正形端、重心稳正,是启功采用“黄金结字法”的完美体现。虽然字与字之间没有牵丝连带,但仍能感到行书的飘逸流畅,一气贯通。书者巧妙地运用呼应对比之法,使字体灵动多变,如藏露、刚柔、动静、虚实、方圆、曲直、俯仰、疾涩、高低、疏密、宽窄、粗细等。呼应的使用以线条将整幅作品贯通,成为一个有机整体,气势承上启下,波澜起伏、神完气足、生意无穷。而对比的应用则使笔画之间、单字之间,在形态上呈现出丰富的变化,突出了线条造型的节奏与韵律,从而进一步加强了作品协调、俊秀、整齐的气韵。

图1启功作品

启功十分重视结字,认为书法应以结字入手,并说“用笔何如结字难,纵横聚散最相关”,结字处理得当,字体才能美观、有艺术感。经过多年实践和总结,他提出“黄金结字法”(关于此法,已有学者专家研究论述,不再赘述),其作品中的字体多是瘦长形式,这种方法更强化了字的峻挺程度。而被启功做到极致的“中宫收紧法”,又使字体产生出一种中间紧凑、四围舒展的视觉效果,即向中宫的收缩之力和向外的拓展之力。这两种截然相反的张力同时存在,达到了对立统一的矛盾运动的效果,展现出平衡与不平衡相协调的形态,使作品的结字严谨有度、主从相宜、布势合理,具有统一、和谐的整体感。

图2赵朴初作品

中锋用笔历来为书家所重视,清代笪重光就认为,“能运中锋,虽败笔亦圆;不会中锋,即佳颖亦劣。优劣之根,断在于此。”启功在书写时充分展示出炉火纯青的中锋用笔技巧,书作行笔飘逸、运笔潇洒,字的线条骨健血丰、神采飞扬,显示出书者深厚的功力。点画圆方兼备、丰融圆润、柔中有刚,透出灵动平和神情。书写过程中,启功注重把轻提与重按、疾与涩巧妙地结合起来,使字与字之间粗瘦相配,相互呼应,给人以生动活泼之感。

赵朴初在1989年书写的旧作(图2)亦是一件非常精彩的作品。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是赵朴初风格成熟的重要阶段,这一时期他的佛教思想完全形成,原本内化于心的佛家哲学,如慈悲、禅定等通过字体外化出来。书艺在厚积薄发、广采众长的基础上更加温和厚重,碑帖互融的影响越发精到和明显。整幅作品中苏黄风韵表现得淋漓尽致,赵体特点明显。整体大气磅礴、气象开张、苍劲浑穆,布势从容有度,用墨浓淡相宜,笔法通达流畅、润而不燥、灵劲秀雅。点画敦厚凝重、古朴质雅,字的大小、节奏以及间距恰到好处,似寒梅朵朵绽放于书纸之上。书作每一竖行字体由上至下逐渐变小,似瀑从上缓缓倾流而下,呈一种动态节奏,以“观湖”为发端,缓慢、逐渐推进,到“无尽星河”之处达到高潮,而后沉寂收尾,章法的动感极强,线条呈行云流水之势。作品略有右高左低倾斜之势,结字宽博,屈伸离合张弛有度。这是赵朴初晚年作品的特点,落款则在最后起到了平衡作用。

首句“洞里观湖更看山”是整幅书作的引领,起首“洞”字比其他字都要大,起到了首字统领的作用,且用墨浓重饱满、笔力苍健有力。后六字纵逸飘发,“观”字结字左松右紧,撇画劲瘦洒荡,与圆中有方的最后一笔遥相呼应;“万”字横折起笔顿挫有力,转折处顿笔明显且自然,折钩用墨适中,弧度优美,与起笔的细瘦相平衡;“人”字结构简单但却劲健有骨,淡静圆润,开张舒展,结字重心略低,撇捺运笔四平八稳,具有庄重岿然之感;“群”的长撇取法劲中有柔,与下面“是”的最后一笔彼此呼应,而最后一笔竖画以中锋起,以侧锋急速收笔;“远”字的最后一笔秀健舒展;“祖”字结字右肩势高,最后一横又用重墨降低重心,在平衡左低右高的同时不失轻盈跳动之感;“新”字以行草书写,在此作中较为突出,线条细劲飘逸,行笔飘逸洒脱,最后一笔拉长收尾,其势优美又有骨力。佛家思想对赵朴初影响极深,在他的书作中常能看到相关字词,如“换斗星移刹那间”一句,“换斗星移”出自宋代克勤的《圆悟佛果禅师语录》,意为神通广大;刹那间也是融入汉语的佛教词汇,“刹”字横画潇洒流丽,具有动感。整句的书写体现出行云流水、不拘一格的艺术风范。“温故”和“知新”从大小、结字、粗细变化上予以区分,各自的含义与用墨轻重、用笔粗细形成反差与对比,饶有一番趣味。作品中的两个“石”字各有特点,“石器”字体紧结,墨浓势沉;“片石”字体细小,力敛气存,使人分别联想到厚重的石器和轻薄的碎石。最后两句“残枝片石须珍重,无尽星河自此开”用笔前后相间,两句的尾首的“重”“无”二字游丝牵连,极富姿态。

从作品可以看出,赵朴初晚年书法按碑帖互融之势越发成熟。结字宽绰,线条温润厚道不失骨力;整体润燥相生、沉心静气、质朴浑厚,用笔墨浓力浸、丰满圆润、禅意厚重,这些都体现赵朴初在晚年达到了“人书俱老”的境界。

书法特点及成因

启功书艺风格独特,一方面源于他深厚的积累和广博的学识。启功是一位卓有成就的学者,他幼年继承家学,对古典文学、文献学、历史学、文字学、宗教学也有很深的研究,这些都为他取得书法方面的成就和树立有别于他人的风格奠定了基础。另一方面,启功认为,临书永远达不到和原帖一模一样,只能是局部或表面相似。他在临习时,就融入了自己的书写风格。很多临作,与其说是临摹,不如说是创造,如以行书笔法临楷书时出现呼应感很强的点画关系,笔断意连、字断气连等,在原作上是不常见的。他以自己的方式强化了这些特点,不刻意追求原作点画的形态,更多的是研究原作的笔法和笔势,以气息贯通和笔势流畅为重,而点画之间与原作不一样,则不作过多计较。启功字体的另外一个重要特点就是应用了独树一帜的结字法,以及提出的“先紧后松”“没有真正的横平竖直”“字的外形要先小后大”等规律,这些规律在欧颜字体中也得到了验证。从学书经历可以看出,启功的字体以楷书总领行书草书,正因如此,其行书结字平正端稳,即便行、楷、草三种字体同时出现在作品中,也没有任何不适。在章法上,表现为横无列、纵有行,字与字之间少有游丝引连,用笔轻重频繁交织。

赵朴初的书法字体俊雅秀妍,结字法度严密,堪称韵、力兼备;洒脱而不失端正,飘逸而不失法度,可谓意、法相济,其书法不仅气、韵、势皆具,从灵秀的运笔中还隐约透出金石气。这得益于他早年以柳公权、李邕的行楷书学起,以行书写碑,字体严正,骨力劲健,行笔涩中有疾;中年后融入宋人笔法,有苏氏字体的特点,现出宋代平淡、自然的书风;后又学颜氏楷书、米氏草书,其书法是碑帖互融的典范。赵朴初穷其一生研究、弘扬的是佛学,无论任何环境,他都以慈悲之心,行济世之道,这对他的书学思想也有很深的影响。他的学书和学佛之路相互影响交织,在禅学领域有所成就时,书艺也到达巅峰。在他晚年的作品中,我们常能感受到从笔端到纸上的一种“无我”的状态,个体的拘束得到解脱,笔意愈发浑厚稳重。同启功一样,赵朴初也为文人书家,是厚学之士,具有强烈的创新精神,能够寄自身性情、品格于书作,这是书法家和“书匠”的区别。

书法艺术表面展现的是汉字的形态,实质是通过以形传神、形神兼备的墨线将书写者截然不同的品格和神韵表露出来,使观者“得意忘言”。启功、赵朴初在晚年各自形成自己的书写风格,前者精到细致,后者随性自然,二人都实现了对书法语言的归纳、总结和提炼,其作品的意蕴和内涵也使人一望便知。他们在书法领域取得的成就,除了受“笔耕不辍、临池不息”的勤奋影响,更受学养、才识、性情、阅历等方面的滋养。近年来,学习启功、赵朴初书法的人为数众多,虽然很多人注意到他们持之以恒的学书精神,但没有对提高文化素养和精神修养给予足够的重视,也没有理解在这些基础上,通过日积月累才能蜕变出独具一格的艺术精神和表达方式,最终只学其形,不得其神,这实际上是误解了启功、赵朴初的书学思想。后来者应从二人所取得的成就中得到启示,不仅要提高书写技术,更要研修学术文化和道德情操。

 

                                                                                   来源:《东方收藏》2022年第08期    宋维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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