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个性就没有艺术——简述李叔同、丰子恺、钱君匋师徒三代人的书画历程和成就

李叔同(1880—1942),1918年8月出家后,法名演音,号弘一。李叔同是一位旷世奇才,无论做什么,“做一样像一样”。他在音乐、绘画、戏剧、诗词、书法、金石等领域,都是极其认真而臻于化境。

李叔同遁入空门后,放弃诸多才艺,唯独书法不落,书写佛经,普度众生。李叔同习书始于少年,打下了扎实的功底。再写隶书,后入楷、行、草诸体,尤对六朝碑版精心揣摩,用功最勤。

李叔同《花好·辞高》四言联

李叔同 手札

“弘体”书法的演变大致可分为三个阶段:1918年前(在俗时),大字楷书,线条粗重方硬,结体茂密开张,北碑之风跃然纸上;1918—1927年,前5年,北碑还是他书法的核心,但注入帖学笔法,方笔的刚猛已明显减轻。后五年,弘一在印光的启发下,借鉴魏晋小楷,北碑风貌终于被彻底打破,平静、沉稳而恬淡的“弘体”书法雏形悄然形成;1928—1942年,前五年,变法探索,终于使早期的“弘体”书法成形,修长、静穆、圆润。后十年,则是“弘体”书法成熟期,超凡脱俗,洗净铅华,由丰腴到疏瘦,烟火气一步步褪去,慢慢写出了佛系的自我。

李叔同1942年绝笔“悲欣交集”

李叔同 楷书七言联句

1942年10月13日晚8时,弘一大师在福建泉州不二祠温陵养老院晚晴室安详圆寂。临终前3天,他写下“悲欣交集”交给侍者妙莲法师,为其最后绝笔。“悲欣交集”和盘托出悲悯众生沉沦生死之苦、欣喜自己往生而离苦得乐的心境,因而这纸告别之墨迹别具一种撼人心灵的力量!

弘一大师是无意成书家却成为大书家的典范。风格鲜明,特立独行,那种静穆气息也只有晚明的八大山人可比肩。

丰子恺(1898—1975),一个最像艺术家的艺术家!1914年,丰子恺进入浙江省立第一师范学校后,第二学年的图画、音乐课由李叔同教授,开始接受正规的美术训练,并深受李叔同赏识和鼓励。回忆起在师范那晚李先生对他说的话,丰子恺风趣地说:“如果迷信算命的话,这一晚一定是我一生的关口,因为从这晚起我便打定主意,专心学画,把一生奉献给艺术,永不变志。”这是丰子恺艺术人生之初的第一个转折点。

1921年春,丰子恺赴日本进行为期10个月的游学。在东京的旧书摊上,一次随意的翻阅,丰子恺找到一本日本画家竹久梦二的画册《梦二画集﹒春》,吸引了丰子恺的艺术慧眼,使他欣喜若狂,产生了模仿梦二画风的念头。这是丰子恺艺术人生之初的第二个转折点。

回国后,丰子恺到上虞白马湖畔春晖中学任教,其间开始了艺术上的“转向”。1924年,丰子恺首次发表《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这幅笔法疏朗、意境深幽的小画得到了郑振铎的高度赞赏,并冠以“子恺漫画”的题头陆续在《文学周报》上发表。自此,在我国美术绘画史上,正式出现“漫画”一词。而“子恺漫画”也由此不胫而走、家喻户晓。这是丰子恺艺术人生之初的第三个转折点。

丰子恺第一张公开发表的画作

《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

从1924年丰子恺27岁时首次发表的《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来看丰子恺的漫画,其作品风格已基本确立,在以后大约五十年的创作生涯中,以此为基调,用笔更为果断老辣,题款与画面更为匹配和谐,更主要的是题材不断地扩展丰富。

丰子恺 香稻图

丰子恺 崔子玉座右铭

丰子恺以漫画名世,但他对书法的看重和自许远在漫画之上。丰子恺书法把六朝人的经体书法及北魏墓志书法写活了,在运笔中,渗入行书、小草,尤其是章草笔法的自然流露,使原本明显有楷化倾向的笔画少了生硬,多了映带,一如其漫画和行文,风格独特,富有创造性。丰子恺漫画如果没了题画之书,题画之妙句的珠联璧合,绝对不会有现今大家公认的成就。

从1921年丰子恺怀着做画家的梦到日本游学,到找到自己的风格定位。有机缘,更多的是自身使然。中国画前面的丰碑太多,换条道走走同样能够一览众山小,这就是丰子恺为艺的聪明之处。

钱君匋(1907—1998),用“艺兼众美”来评定他的艺术成就是最妥帖不过的了,其于封面装帧、出版、诗词、音乐、篆刻、书法、绘画等诸多领域均有较高造诣。早年以封面装帧名世,后以书、画、印用功最勤,影响深远。

钱君匋书法诸体中,当数汉简隶书成就最高,这里也有一段机缘,钱君匋是这样描述的:“当时《流沙坠简》书店每部售价银洋一百元,虽内心喜欢,但实无力购藏,就天天去富晋书店立读。多日后感动店主,减去七十五元成交。”钱君匋习汉简由此发轫。

钱君匋 《菭痕·林影》七言联

纵观钱君匋隶书演变史,我们可粗略把它分为四个阶段:20世纪80年代前,书作大都以汉隶面世。但在印章边款上,20世纪60年代就已有汉简风格呈现;20世纪80年代初中期,开始以汉简体入书,用笔爽利,结体开张,让人耳目一新。但风格还有摇摆,有时也作汉隶;20世纪80年代后期至90年代初,结体一如先前的宽博,用笔更为自由自在,多了几分温润;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起笔一任自然,方圆在所不计,无论点画曲直长短,无不妥帖稳健,弹性十足。钱君匋成熟期的作品内敛、温润、文气,人书倶老,有一种举重若轻的气度。

画画最忌俗,俗则不入品。钱君匋有深厚的书法、造型功底,一入笔便气象不凡。他的画初师华嵒,以秀胜,涉及扬州八怪,继法陈白阳、徐青藤,后又问津于八大、石涛,并于吴昌硕、齐白石等清末以来直至现当代大家均有亲近。晚年喜作大写意花卉,用笔沉着磊落,构图化繁为简,得中国文人画静、气、神、趣之致。

钱君匋 鲜蔬图

钱君匋 热带花卉图

钱君匋 绿葡萄图

钱君匋与《流沙坠简》同其师丰子恺遇到《梦二画集·春之卷》何其相似!为艺如能独辟蹊径,不走寻常路,方能走出另一方天地。

为艺,唯有化古为新而自出己意,方能成就一代大家。丰子恺、钱君匋并不简单模仿老师的艺术,而更关注老师的人格修养和治学方法,这便是他们作为学生的高明之处。“离开个性,没有艺术!”李叔同、丰子恺、钱君匋师徒三代人均深谙其理。

来源:《书与画》2018年10期    沈惠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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