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横五百士》与徐悲鸿的士人精神

创作于1928年至1930年的《田横五百士》(197cm×349cm),是徐悲鸿最重要的油画作品之一,现藏于北京市徐悲鸿纪念馆。作品取材于《史记》,描绘的是农民起义领袖田横在刘邦称帝后,将到洛阳接受招安,手下500名壮士为他送行的情景。20世纪30年代正值中国内忧外患,民族濒临危亡,徐悲鸿的女儿徐静斐后来回忆说:“父作此画时,正是日寇入侵,蒋介石妥协不抵抗,许多人媚敌求荣之时,父亲意在通过田横故事,歌颂宁死不屈的精神,歌颂中国人民自古以来所尊崇的‘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品质,以激励广大人民抗击日寇。”

居于画面右侧的田横,昂首挺胸,拱手向众人辞行,他表情肃穆、坚毅,无一丝畏惧之色。与田横形成对比的是表情各异的送行者,他们流露出或悲悯,或气愤,或同情,或惊讶的情绪。在色彩方面,送行者的衣着多为亮度较高的冷灰色,唯有田横身着红色长袍,既加深了画面的层次感,也突出了主人公的核心地位。在这些送行者中,有一位黄衣男子,头微低垂,眉头与双拳紧锁,悲悯之情溢于言表。此人正是徐悲鸿本人的自画像,他通过自身与历史事件的并置表达出个人的人格理想。

通过画面和历史故事所传递的信息,我们能依次辨析该画的精神取向。作为主体人物,田横《田横五百士》与徐悲鸿的士人精神文◇严梦阳关家敏的形象被处理得富有力量感,对人物的眉宇塑造下笔肯定,使田横成为刚毅、担当、有自我牺牲精神的化身。送行者们的形象则更多元,其中弥漫的悲悯情节既突出了宏大历史叙事下的命运沉浮,也更好地凸显了田横勇于抗争的个人意志。这体现了中国春秋战国到秦汉之交盛行的士人精神,其核心价值包括家国情怀、开拓进取、独立自主、勇于奉献等,这些精神品质往往能成为时代的凝聚力和强心针,并为萎靡不振的社会风气注入新鲜的活力。

徐悲鸿的士人精神

对于自己的人生,对于家国情怀,徐悲鸿显露出一种悲壮的英雄情结和忧患意识,从上文提到的自画像中便可窥见一斑,而他的这种人生态度尤其在《田横五百士》中得到体现。徐悲鸿曾在著文《历史画之困难》里提到《咏田横五百英雄》一诗。该诗出自蒋敦复《啸古堂诗集》,诗名原为《田横寨》:

五百英雄尽国殇,岛云树海郁苍茫。

身无尺寸齐难霸,死有头颅汉不王。

西楚天亡项羽纪,南蛮春老尉佗乡。

韩彭地下羞相见,烹狗功名事可伤。

诗中“国殇”“死”“天亡”等激烈词语的运用,加剧了全诗格调上的悲壮感,也衬托出田横与壮士们桀骜不驯、宁死不屈的士人精神,同时也成为徐悲鸿自身人格特征的写照。按照他自己的说法,他创作《田横五百土》很受这首诗的启发,个人生命的悲鸣和时代命运在此也得到了契合。

而无论是在精神气度、个人修为还是社会责任等方面,徐悲鸿都颇具士人精神。他在《徐悲鸿自述》中曾说:“悲鸿生性拙劣而爱画入骨髓,奔走四方,略窥门径,聊以自娱,乃资谋食,终愿学焉,非日能之。而处境困巨,窘态之变化日殊。”“悲鸿之愚,诚无足纪,惟昔日落拓之史,颇足用以今日穷途中同志者之志。”虽然徐悲鸿在20世纪30年代已经名满天下,但他仍然对家国命运以及自己的前途无比忧虑,常感慨难有志同道合的同志,叹息英雄壮志难酬。但徐悲鸿的哀叹或许也仅是个人的牢骚之语,他人生的座右铭是“人不可有傲气,但不可无傲骨”,“‘山河百战归民主,铲尽崎岖大道平’,铁肩大义,花以求,‘士不得不弘毅,任重而道远’”。可见,徐悲鸿无时无刻都以一个士人勇于担当、开拓进取的精神要求自己。

此外,徐悲鸿还有强烈的社会责任感,这也与士人以天下为己任的气节颇为一致。1927年,徐悲鸿留法归国后,先后担任国立第四中山大学(后改名为中央大学)教授、北平大学艺术学院院长、中央美术学院院长。教学期间,他积极展开建立中国写实油画体系的工作,同时也将中西方绘画的融合发展提到了新的高度。他认为:“一个画家,他画得再好,成就再大,只不过是他一个人的成就,如果把美术教育发展起来,能培养出一大批画家,那就是国家的成就。”同时,徐悲鸿也为自己的社会理想奋斗不息,认为“艺术家是革命家”。抗日战争期间他举办画展为抗战募捐,解放战争期间他劝傅作义保护北平文物。这些事迹早已超出了一个艺术家的局限,徐悲鸿以一个更广博、更积极的态度面对世界,这也符合他为人生而艺术的美学宗旨。

士人精神对中国当代艺术的意义

徐悲鸿追求士人精神的目标是返归到中华文明的轴心时代——春秋战国时期,去寻找可以振奋国人精神的思想根源,以期唤醒当时萎靡不振、麻木不仁的民众。实际上,对中国传统士人精神的追溯不仅是身处民族危亡时期仁人志士们的时代担当,也是当今社会应该倡导的精神风貌,这也是对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理念在人文层面上的解读。

20世纪八九十年代,一些中国艺术家对民族的历史和命运深刻思考,创作出了一批针对中国现代化进程、民族根性、绘画形式语言等问题进行探索且具有独立批判精神的作品。聚焦当今的中国画坛,由于受到资本洪流和西方后现代主义思潮的影响导致某种现象的产生:许多严肃的艺术作品被边缘化,占据主流的反而是一些“娱乐至上”、与市场更好接轨的作品。面对当代艺术作品缺少独立的精神思考、随波逐流的趋势,寻找失落已久的士人精神显得尤为必要。

回过头来再看徐悲鸿,颇具士人风骨的他,一生都通过绘画的手段,努力践行自己的理想,为中华民族和中国艺术的未来辛勤耕耘,留给我们如此珍贵的文化遗产。

来源:《油画》2018年02期    严梦阳 关家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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