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偷豪夺古来有——细说书画作伪高手

胆大妄为的张易之

《新唐书·艺文志》载:

“贞观中,魏征、虞世南、颜师古继秘书监,请购天下书,选五品以上子孙工书者为书手,缮写藏于内库,以宫人掌之。”

连缮抄的“书手”都必须出自五品以上官员之家,可见唐代帝王对书画的重视。

为了搜求书画,唐太宗于贞观十一年(637)至贞观十九年(645)连年下诏购求散佚民间的历代书画;开元十年(722)十二月玄宗命太子中允张悱充使搜访书画,天宝中又命徐浩任采访图画使博访图画;至德年间,肃宗命侍御史集贤直学士史维则“充使博访书画”;建中四年(783),德宗又命徐浩、窦蒙、窦臮[jì]搜求书画。在这些搜访的活动中,数贞观年间所得名迹为最。

李世民尤其嗜好王羲之的书法,对其书迹的搜求更是不遗余力。张怀瓘《书断·二王书录》记述说,有

“真书五十纸,一帙八纸,随本长短为度;行书二百四十纸,四帙四十卷,四尺为度;草书二千纸,八帙八十卷。以一丈二尺为度。并金缕杂宝装轴、织成帙。其书每缝皆用小印印之,其文曰‘贞观’”。

在得到王羲之《兰亭序》后,李世民命供奉拓书人赵模、韩道政、冯承素、诸葛贞四人各响拓数本,分别赏赐给皇太子、诸王与近臣。所谓拓书人,即专事复制书画原作的工匠。集贤殿书院中画家的日常工作之一就是摹拓宫中收藏的画作。

《历代名画记》中曰:

“古时好拓画,十得七八,不失神采笔踪。亦有御府拓本,谓之官拓。国朝内库翰林,集贤秘阁,拓写不辍。承平之时,此道甚行,艰难之后,斯事渐废。”

摹拓古画,应该早已有之。东晋顾恺之著有《摹拓妙法》,可见摹拓古画的方法一定比顾恺之早得多。当时,摹拓古画的目的是学习古画之法,绝非造假画。唐高宗李治及武则天时期,官拓张易之、张昌宗兄弟深受宠幸。张易之贼胆包天,竟借职大肆偷梁换柱,窃得内府真迹无数。唐张彦远《历代名画记》载:

“天后朝,张易之奏召天下画工,修内库图画。因使工人各推所长,锐意摹写,仍旧装褙,一毫不差,其真者多归易之。”

张易之不但是“监守自盗”,而且开了造假画之恶习。他竟分派工匠各展所长,锐意摹写,且按原样装裱得丝毫不差,把皇府真迹窃归私囊。张易之伏诛之后,这批流出宫禁的真迹为官至礼部尚书的书画名家薛稷所得。再经辗转,落入了唐玄宗之弟歧王李范手中。李范原先不吭气,后来惧怕走漏风声招致横祸,竟一把火焚烧了事。

偷梁换柱的刘彦齐

五代梁左千牛卫将军刘彦齐,鉴别书画眼力很高,在当时有“唐朝吴道子手,梁朝刘彦齐眼”之称。在宋代的鉴藏名著《图画见闻志》中,著录了刘彦齐所作《风折竹图》《孟宗泣竹图》《湘妃图》等。据载,刘彦齐家藏名迹不啻千卷,每逢夏天取出晾晒,均逐一亲手卷舒,终日忘倦。

除了眼力精到,刘彦齐复制名迹的本领也非同一般,常常为得到精品而不择手段。他曾私下贿赂富贵门第掌管书画藏品的管家,把别人所珍藏名迹偷借出门。得手之后,刘氏亲自动手传模复制,再用旧裱轴装裱至一模一样,然后把假货退还别人,将真迹据为己有。这个刘彦齐,真不愧是一千多年前偷梁换柱的诈骗高手了。

这种夺人所好的做法,北宋大书画家米芾也经常为之。米蒂以书法名世,“一日不书,便觉思涩,想古人未尝半刻废书也”,与苏东坡、黄庭坚、蔡襄并称“宋代四大书法家”。作为宋代书画家,米芾平生嗜好砚、石、画到了成癖的地步。一见名贵书画,他就千方百计把它借来,说是欣赏,其实是临摹。他的临摹手法高妙,达到几可乱真的地步,任令借主自己择取。借主往往辨别不了,大呼上当。

米芾书法动静结合,飘逸豪迈。现藏美国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的《书杜少陵题王宰山水图歌卷》,可见米芾的功力。或许正是功力深厚,嗜古成癖的米芾才能骗得很多古书画

一次,米芾遇上一个卖画的人,卖的是唐代画家戴篙的《牛图》。米芾对此画爱不释手,就对卖画的人说:“先让我欣赏几天,等我凑足了钱就买了它。”卖画人答应了米芾这一请求。得画后的米芾细心临摹,把假画作得与真画一模一样,然后把假画还给卖画人。对于米芾来说,干这种诓画的勾当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因此他总认为有把握。谁知卖画人也是位行家,一眼认出是摹品,要求米芾归还真迹。米芾问何以见得,卖画人说:“我那幅画牛眼里有牧童影子,而你给的这幅没有。”米芾雅赚名画不成,只好将原画还给卖画人。

由于米芾好作赝本,骗得古书画极多,苏东坡在《二王帖跋》诗中借以讥讽:“锦囊玉轴来无趾,粲然夺真疑圣智。”苏轼亦讥讽米芾“巧偷豪夺古来有,一笑谁似痴虎头”。

真假董其昌

历史上许多著名书画大家,因为名气大,约件太多,不得不乞求自己的弟子、画工们代笔。明董其昌就是典型代表。今天,董其昌的作品真伪鉴定问题几乎是书画鉴定中最为棘手的问题。

董其昌的代笔人多,原因之一是他身处松江画坛的主帅位置,曾提出过影响深远的“南北宗”观点,加上礼部尚书的显赫官衔,公务十分繁忙;原因之二是董其昌书法负有盛名,但客观地讲,他的绘画功力不足。所以当求画者甚多之时,为了应酬需要,不得不由他的朋友、学生以及画工,乃至姬妾、侍女们代笔。而董其昌这种找人代笔的把戏也为门客所运用,以至闹出笑话。

此为董其昌《仿古山水册页》。董其昌绘画长于山水,书法以行、草书造诣最高。身处松江画坛主帅的董其昌,“以显宦(官居礼部尚书)负书画重名,功力本来有限,再加应酬繁多,不能不乞灵于代笔”

叶廷在《鸥波渔话》里记载了这么一件事:新安有位商人倾慕董其昌书画,又怕是代笔作品,便携带重金上董府求画。谁知董其昌外出,董府仆人就让一个相貌与董其昌相似的人当场泼墨挥毫。新安商人得了书法后大喜过望,回家后常让人观赏,人们无不赞叹这幅书法的神妙。几年后,新安商人又路过董府,无意中撞见被人前呼后拥入府的董其昌。这位商人一见,十分惊讶,打听后才知道给自己作画的不是眼前这位真正的董其昌,不免大喊受骗上当。董其昌念其心诚,便亲自为他写了一幅字,商人这才高兴回家,并时时拿出真迹让人们欣赏,但是不少人反复比较后认为,董其昌亲笔书法反不如代笔作品出色。

据启功先生考证,当时为董其昌代笔的有赵左、陈继儒等数十人之多,且属于“技艺高者为技艺低者代笔”,因此后人鉴定董画,水平不佳者往往被视为真迹,而越雅致越精彩的作品,则很有可能被视为代笔。董其昌17岁参加松江府考,自以为文可夺魁,不料知府衷贞吉嫌他书法不佳,取为第二,遂发愤学书。崇祯元年(1628)清明节,74岁的董其昌对好友陈继儒说:“今日始悟书法,觉从前皆未得正龙正脉。”他拿出新仿晋人《曹娥碑》《洛神赋》二帖给陈继儒看。陈深觉董书有长足进步,以往“未得正龙正脉”、“信非诳语”。这就是说,董其昌的书法到70岁后始臻高峰。因此,大家觉得董其昌亲笔书法不如代笔作品出色,也就很正常了。

以假乱真的张大千

1925年冬,画家陈半丁宴请张大千等好友,旨在炫耀自己收藏的石涛精品册页。席间,陈半丁将装裱精致的石涛册页放在案上,扉页上有日本名鉴定家内藤虎题“金陵胜景”四字。一时厅里都是赞叹之声。唯独张大千看了之后笑了起来。陈半丁和客人都指责张大千无礼。张大千说:“这个画册,是我画的!”满座皆惊。陈半丁一脸不悦,诘问:“有何凭证?”大千如数家珍,将册页内容、题跋和印章一一说出,宾客翻开册页比照,果不虚言。陈半丁尴尬至极,餐会不欢而散。

张大千是20世纪最具传奇色彩的画家,被徐悲鸿誉为“五百年来第一人”。其成名之初,不是以创作作品享誉画坛,而是他临摹石涛的作品惟妙惟肖,和真迹几乎一模一样。据传,张大千曾用自己临摹的一幅假石涛作品,换取石涛鉴定专家黄宾虹收藏的一幅真石涛作品。张大千伪梁楷的《睡猿图》骗过了吴湖帆、叶恭绰等鉴赏家。

画家叶浅予说张大千是“所有中国画家中最勤奋的,把所有古人的画都临过不止十遍”。书画鉴赏家、史论家傅申评价张大千:“他是身上拔一根毫毛,要变石涛就变石涛,要变八大就变八大,要变唐伯虎就变唐伯虎。”如今,美国华盛顿弗利尔美术馆收藏的《宋人吴中三隐》、美国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收藏的《石涛山水》、英国伦敦大英博物院收藏的《巨然茂林叠嶂图》、台北故宫博物院收藏的《二十一观音》等,都是张大千画的。

可以说,张大千是五百年来精鉴第一人,也是天下第一造假高手。傅申认为:

“张大千是血战古人,一关一关打过去,过关斩将,从石涛、八大一直打到董源,后来到敦煌。我认为他是跟古人竞争以后的一种表现,就是他要胜过古人,要胜过当时的权威鉴赏家,胜过博物馆里面的专家,所以最后其实对于他作的假画,他都是很公开地讲,这是我作的,那是我作的。”

后来,有人请张大千在所仿石涛画上题字,他挥笔题道:“昔年唯恐其不入,今则唯恐其不出。”他不拘于石涛,而进一步上溯唐、宋、元、明,纵横百家,恣意临摹,取唐人的气势,宋人的法度,元、明的意境,上下千年,融会贯通,终于成为饮誉海内外的中国画一代宗师。

临王蒙 《夏山隐居图》 116×63.5cm 1947年 张大千

在这幅仿王蒙的作品中,披麻长皴,屋舍老树,规整严谨;间以浓重的大点苔,收点睛之效。画中之人,或访友,或垂钓,闲闲然,一派世外桃源之景,引人向往

集团化作假的谭敬

集团化造假中,最有名的当数上海人谭敬。谭敬出生于经商世家,祖上是清朝广东十三行之一,京中第一代买办,做的是洋庄生意。1936年毕业于上海复旦大学商科,1939年毕业于美国纽约大学研究院国际贸易系。回国后,任华业信托公司、华业工程有限公司董事长,东南信托银行常务董事等职。

由于不差钱,谭敬在很短时间内就收藏了许多古代书画,如北宋赵遹的《泸南平夷图》,南宋赵子固的《水仙图》,元朝赵孟頫的《双松平原图》、倪瓒的《虞山林壑图》,明初夏昶的《竹泉春雨图》等。谭敬曾得意地说:“目今虚斋落伍,葱玉无力,上海之收买宋元字画一门,谁与我敌?”“虚斋”是上海滩的大收藏家庞莱臣,当时已经渐渐老去;“葱玉”是富有三代收藏的张珩,因经济拮据,把所收藏的宋元书画家的真迹转让给了谭敬。

1947年秋,谭敬和他的师兄汤安开始大量制作假画,出售给收藏家或收藏机构。他们作伪的各个环节均有专人分工负责:谭敬为组织者、出资者,许征白负责摹制古画,郑竹友负责题跋,胡经制作印章,汤临泽对纸绢染色作旧,之后又有金仲鱼仿画,最后由王超群装裱成轴。而北京著名画家金城的女婿徐安,负责提供家藏的旧印谱、旧纸、旧笔和旧墨。

“仿制古画谈何容易,要把流传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的书画所经历的沧桑,在很短的时间里做出来,没有几下子是无法达到的。他们先把画画好,裱在板子上,用水冲得似有似无。完了以后,又像旧画流传过程那样,反复揭裱,并要像修旧画那样进行接笔补残,最后进行全色,使之古貌盎然。”

谭敬造出来的假画,主要是通过洋行的买办销售到国外去。曾有一位洋人仰慕谭敬大名,一次就从他的手中以1000两黄金买走了8件高仿古画。宋赵孟坚《水仙图》(原作藏天津艺术博物馆)、元赵善长《秋山幽树图》(原作藏故宫博物院)、元盛懋《秋江待渡图》(原作藏故宫博物院)等,都是经谭敬之手卖到国外的赝品。故张珩说:“在海外征集书画时,要特别注意从谭敬手中流出的东西。”

双松平远图(局部) 纸本墨笔 26.7×107.3cm 美国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 赵孟頫

通过艺术史研究学者郑重的考证,我们可知当年谭敬仿制的几件作品的流落去向,如元赵孟頫《双松平远图》卷,原件藏美国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谭敬仿制品藏美国圣圣那提博物馆

1949年,谭敬带着书画去了香港,任香港华商总会理事。因驾车出了事故,吃了一场人命官司,不得已把手边的真品、精品都卖了,得款合当时金价600两。“谭敬从此与书画绝缘,虽然是南柯一梦,毕竟还是狠狠地玩了一把。余下的一批精品藏在母亲唐佩书处,经郑振铎、徐森玉、张珩的策划,徐伯郊的奔走,陆续购回。”

据说,一次书画拍卖会上有一幅明朝文徵明的《梅竹图》。行家说,这幅画让人拿不准,有点靠不住。其中一个被怀疑的理由是,谭敬曾经收藏过这幅画。谁知道这幅画是不是谭敬他们伪造的呢?

来源:《读者欣赏》2013年第09期     何翠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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