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走童儿:宋金陶瓷上所见童子竹马图

图1 敦煌佛爷庙魏晋时期36号墓砖画上的竹马童子。是迄今面世最早的“竹马图”

竹马戏是古代游艺、童子游戏形式之一,在宋金时期出现大量反映童子竹马的诗词,同时期的陶瓷、砖雕等资料中也有生动反映,从图像上对竹马与婴戏都做了形象反映。

竹马在汉代文献中已见端倪,其生活源头应该更早。《后汉书》卷三一《郭伋传》记载:“郭伋字细侯,扶风茂陵人也。伋少有志行,哀平间辟大司空府,三迁为渔阳都尉。王莽时为上谷大尹,迁并州牧……始至行部,到西河美稷,有童儿数百,各骑竹马,道次迎拜。伋问:儿曹何自远来?对曰:闻使君到,喜,故来奉迎。”在《后汉书》卷七三《陶谦传》注引《吴书》曰:“陶谦父,故余姚长,谦少孤,始以不羁闻于县中,年十四,犹缀帛为幡,乘竹马而戏,邑中儿童皆随之。”此后西晋张华《博物志》记载:“小儿五岁曰鸠车之戏,七岁曰竹马之戏。”竹马游艺也是儿童7岁左右顽皮好动的写照。在敦煌佛爷庙魏晋时期36号墓中出土有描绘母子嬉乐的砖画,母亲身着白裙红袍,跪坐,哄弄一名下身光裸正在骑竹马的孩童(图1),绘制的竹马仅为竹棍,这幅魏晋时期砖画是目前面世文物中最早的竹马图。

 

唐诗中记载竹马游艺颇为传神。路德延写有《孩儿诗》五十韵,其中有“嫩竹乘为马,新蒲掉作鞭”。李贺《唐歌儿·杜豳公之子》有“竹马梢梢摇绿尾”。李白《长干行》更是描写竹马颇有影响的诗篇:“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白居易《赠楚州郭使君》诗云:“笑看儿童骑竹马,醉携宾客上仙舟。”杜牧《杜秋娘》诗云:“渐抛竹马戏,稍出舞鸡奇。”敦煌遗书中也有骑竹马的文字记载,《父母恩重经讲经文》:“婴孩渐长作童儿,两颊桃花色整辉;五五相随骑竹马,三三结伴趁猧儿。”

晚唐时期的敦煌第9窟壁画在供养人行列中绘制有童子竹马游戏画面。在一贵妇的右下侧画一穿红色花袍、内着襕裤、足蹬平头履的童子,胯下骑着一条弯曲的竹竿,右手执带竹叶的竹梢作为马鞭(图2),壁画反映出唐代儿童骑乘玩耍的竹马也仅是简单的竹棍而已。

图2 [唐]敦煌壁画中的骑竹马童子。莫高窟第9窟东壁门南侧

 

儿童竹马游艺在唐宋以降比较流行,在宋金时期诗词上也有大量反映,如宋李曾伯《满江红·竹马同游》、宋王之道《满江红·竹马来迎》等。“朱轓临境土,竹马走童儿”的诗句即出自南宋喻良能《送赵达明太社知江州》。

耀州窑是北宋时期刻印花青瓷装饰纹样最为丰富的窑口。西安民间藏品中近年面世了一件北宋耀州窑印花竹马婴戏纹碗(图3),高8厘米,口径18.7厘米,底径5.6厘米。造型作敞口,沿上有六葵口与腹上六条细瓜棱对应,斜弧腹,圈足。内外施青釉,足底露胎。胎色浅灰,胎质细。器内印毬路纹(亦称联钱纹)、蔓草、婴戏竹马纹、鹤纹及牡丹纹,外壁以简笔刀法刻牡丹纹。2007年,耀州窑博物馆对这件印花青釉碗予以征集。与这件竹马婴戏纹碗同时征集的一批宋代耀州窑青瓷,主要来自西安市西大街道路拓宽改造基建工程出土,从侧面反映了西安西大街一带是宋代耀州瓷重要销售中心和产品主要使用地之一。

图3-1[北宋]耀州窑青釉印花竹马婴戏纹碗。高8厘米,口径18.7厘米,底径5.6厘米

图3-2 碗心

这件北宋耀州窑流行的印花六出筋碗,碗外壁刻花装饰弦纹两道和简笔刻花牡丹纹,碗内壁为印花装饰,碗心为牡丹纹,六道竖向出筋把碗壁图案分为6组,分别为3组童子骑竹马同向追逐,间隔以低头觅食的鹤纹。这6组图案上部为一周联钱文,主题装饰以竹马婴戏和鹤纹,点缀以牡丹纹。3组童子均跨骑竹马(图4),马头方向均为逆时针,取追逐之意。这种竹马和此前面世的唐宋竹马都不一样,已经有完备的马头和马身,儿童的身体已经穿套在竹马中,下面露出双脚。文物资料显示,从北宋开始竹马已经向两种构造发展,即跨骑的竹竿式和带有马头与马身的穿戴式竹马,而北宋耀州窑印花青瓷上表现的竹马均为穿戴式,属于较为复杂的竹马形态。

图4-1 竹马童子纹之一

图4-2 竹马童子纹之二

图4-3 竹马童子纹之三

宋元诗词中也多有记载竹马。北宋苏轼《元日过丹阳明日立春》诗:“竹马弄时宁信老,土牛明日莫辞春。”南宋孟元老在《东京梦华录》记述了东京(今开封)曾有“小儿竹马”“蹈跷竹马”的盛况。从这几件宋金瓷器可窥见北宋童子竹马的两种不同构造,也表现出竹马玩具的日益复杂化。

金代元好问《寄女严》诗:“竹马几时迎阿姨,五更教诵木兰篇。”明清时期,关于竹马的诗词较少创作,而在织绣、明清青花瓷、清代彩绘瓷器中,竹马图案则更为普及,成为百子图重要的一项内容,在儿童题材绘画瓷器中也把竹马婴戏人物作为主要表现对象之一。

 

对古代文献、诗词、文物的竹马素材,近年已有多位学者予以关注和整理。如已发表有扬之水《从孩儿诗到百子衣》,胡朝阳、王义芝《敦煌壁画中的儿童骑竹马图》《中国古代的儿童骑竹马游戏》,李重申、李金梅《忘忧清乐——敦煌的体育》等,这些论述对涉及竹马的文献均做了详细整理,并引述了部分文物。

其实,竹马在文物中的表现,尤其在古代瓷器上有较多存世,在耀州窑北宋青瓷和山西金代砖雕上都新面世了竹马的新资料。除了以上这件耀州窑博物馆新征集的印花竹马婴戏碗,笔者在铜川当地民间收藏中另见有一件北宋印花残件标本(图5),残存竹马童子一人,童子露出行走的双足,内壁构图并无分格,内壁可能为通景式的装饰。该碗外壁为素面青釉,与耀州窑博物馆征集品外壁装饰简笔刻花不同,外壁的装饰更为简化。

图5 [北宋]耀州窑青釉印花竹马婴戏纹碗标本民间藏品

台北鸿禧美术馆收藏有一件北宋磁州窑系珍珠地刻花童子竹马枕(图6),长24.3厘米,宽16.5厘米,高13厘米。枕面刻有两个童子游戏人物,一童子跨骑着带有模拟马头的竹马,右手挽马缰将竹马头提在胸前,左手扬竹鞭,画面里还有一同奔跑的狗,地上扔着绣球,显示出北宋竹马趋于复杂的形制,已经是专门制作的玩具。

图6 [北宋]磁州窑系童戏竹马图刻花枕 长24.3厘米,宽16.5厘米,高13厘米台湾鸿禧美术馆藏

美国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有一件金代磁州窑竹马图枕(图7),长28.6厘米,表现的儿童充满顽皮活泼,跨骑的竹马头部较大,也比较写实,可知是专门制作的玩具,推想宋金时期这种竹竿式的竹马的马头可能采用木雕,可以插上竹梢供儿童游戏用。这种仅有马头、马身为竹枝的竹马见于山西稷山马村金代大定年间的段氏家族墓砖雕(图8)。该墓群中的7号墓出土有《段辑预修墓记》墓券,反映这处墓地为金大定时期墓群。该墓群砖雕精美,其中一处在雕刻了在假山、牡丹等庭院场景中,两童子前后追逐。前方的童子光头,带有项圈、右手持玩具“掉刀”。后方童子头戴高巾,右手持鞭,左手挽着胯下的竹马玩具,这类都是比较简化的儿童竹马玩具。

图7 [金]磁州窑竹马图枕 长28.6厘米美国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

图8 [金]童子竹马图砖雕稷山马村金墓出土

金代比较复杂构造的一组砖雕竹马图见于山西侯马市,为4件竹马戏砖雕(图9)。砖高19.20厘米,宽38.39厘米,1965年山西侯马市出土。4件砖雕表现的都是扮作骑马交战的孩童,带有节日民间社火或戏剧表演的意味,画面上的马身都带有很高的布幔,都不露出马的腿部和四蹄。马鞍两侧的孩童腿、足应该是假做的道具。该砖雕证实,最迟在金代,竹马作为儿童玩具和社火道具已发展齐备,并采用布幔遮挡住人物的腿、脚,而北宋耀州窑印花青瓷上的竹马虽然也是需要穿戴,但人物的双脚还是可以看到的。

图9 金代山西砖雕中的竹马社火 高19.2厘米,宽38.39厘米。1965年山西侯马市出土

与金代相对应的南宋也在社火中使用竹马。南宋周密《武林旧事》卷二《舞队》中有“男女竹马”项目,说明宋代已将竹马列入“舞队”,并且男女共跳,队列也较多,“如傀儡、杵歌、竹马之类,多至十余队”,显示了竹马从单纯民间儿童玩具向社火表演道具的演进趋势。

从这些遗存至今的耀州窑等宋金瓷器上,珍贵的竹马戏图案被保留下来,无论从民俗、戏剧、美术史上都堪称珍贵资料,是我们还原宋人生活场景的实物见证。北宋耀州窑印花青瓷上表现的竹马婴戏,是目前瓷器装饰上表现竹马游艺较早的图像,而直到现今的铜川民俗活动中的排灯舞仍延续有竹马戏的内容(图10),显示了这一民俗活动从宋至今的历久不衰和绵延传续。

图10 铜川市当代民间排灯舞中表现的竹马图源自《中国国家人文地理·铜川》

 

                                                                                           来源:《收藏》2020年第03期    杜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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