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迷花样年华——品评法国印象派鼻祖雷诺阿画风之美

细腰窄肩,款步姗姗,娉娉婷婷,那几十身华贵精致的旗袍,诉尽了张曼玉的优雅和曼妙,好一个人间尤物。淡淡的哀伤、矜持的挑逗、媚惑的浅笑,好一朵傲放的东方玫瑰。王家卫导演的电影《花样年华》,挖掘尽了女性的美。那种由内而外弥漫和蒸腾的美,少一分失落、多一分颓废,似真亦幻,好一场浮生若美梦。在法国美术界,也有一位挖掘尽了女性美的大师。他笔下的女人,亦是花样年华,袅袅婀娜,多姿撩人,伊然佳丽。他就是法国印象派大师——雷诺阿。

《艾琳小姐》是雷诺阿印象技法的代表作品。艾琳是巴黎一个银行家的八岁女儿,典型的富家小千金。雏菊一般地端坐,把侧面留给画家尽情描绘。身量未足,温柔恬静,眼神怯怯,观之可亲。鼻腻鹅脂,俊目翘唇,双手微拢,品之爱怜。如瓷器一样的面庞,是画面处理最亮的中心点。随之夺人的,是艾琳小姐那一头瀑布般的秀发,丝丝如雨,纤纤如云,自在地洒落在胸前、腰际。雷诺阿在画中大玩印象派高超手腕,阳光投影下头发的颜色,亚麻、棕红、金黄交织,文彩华章。头发点睛处,一枚淡蓝色的发夹,别缀其间,与艾琳的蓝色衣裙呼应。艾琳的细碎刘海,据说是当年的巴黎时尚。画作的背景是大片绿叶树丛,突出了小姐的身姿。雷诺阿笔下的艾琳,虽形容尚小,但难掩一段自然风流姿态,见之忘俗。

《船上的午宴》是雷诺阿最著名的作品之一。画面主题是典型的巴黎新兴城市文化,假日休闲一幕。画面人物众多,可分近景、远景。近景处,有五个男女,他们散坐在最近画面的一张桌畔。食物水果琳琅,酒水饮料充裕,满满铺了一桌面。一个头戴鲜花簇拥帽子的女人,正逗弄小狗。她和小狗深情对视,女人娇俏小嘴嘟嘟着,好像正和小狗呢喃私语。此女正是画家的妻子阿林。工业时代,女性自我解放,她们开始走进社交舞台和娱乐场所,享受物质便利和精神欢娱。她们可以和男人一样,享受阳光、美酒,彰显魅力、风雅,大大方方,自信自在。桌子正面的女人,随意歪坐,她的后面,一个男人躬身环绕着她,凝视着她。这个头戴乳白色时装帽的女人,神情矜持高贵,眼神迷离扑朔,把控场面的自信,从她粉红色的面庞中流露出来。画面细节,又透出她的心事,一只手斜搭在椅背上,和环绕着她的男子的手相触在一起。画面远景处,一个女人手托香腮,伏靠在围栏上。她是旅馆老板的女儿——美人阿尔方申。工业时代的富足,也带来了女性走上社会舞台的机会。装点女人的附属品,随之应运而生。帽子和洋伞,是巴黎当时的风尚。有趣的是,画面近景两个男子,穿着背心,露出结实的双臂,随性悠闲。远景处的两男子,头戴礼帽,西装革履,宛然绅士。都市文明给社会各个阶层提供休闲娱乐的自由。雷诺阿的此画,与其另一名作《煎饼磨坊的舞会》一样,都赞美了工业时代带来的富足丰饶和人性解放。

《秋千》入画的亦是典型的法兰西式优雅。画中一个盛装女子正要荡秋千,旁边两个绅士一旁殷勤有礼,画侧下方的小女孩仰望羡慕。女子体格风骚,粉面含春,丹唇半启。温暖安逸的气息,妩媚如花的人物,宁静的午后,阳光透过树梢,就这样洒落下来,婆娑起舞,斑斓缤纷。女人,就该这样在阳光普照下,被男人宠爱、追捧,滋润地活着。画家依循自己的直觉,选择色彩。亮色的阳光和淡蓝色的阴影,以及女人身上的一袭白裙,多是由丰富多彩的小笔触快速点染而成。这正是典型的印象派风格,在阳光下呈现的色彩多姿。

“浴女”系列画作,成为雷诺阿笔下永恒的完美女性。画中的女性,芳龄永继,笑靥如花,窄肩丰乳,腰臀健硕,皮肤紧实,血色红润,吹弹可破。雷诺阿在处理这些画作时,交织并穿梭往返于古典主义画法和印象派技法。画面背景使用了典型的印象派粗大笔触,是为了突出人物主题。女人胴体的精美、细腻、柔滑,又是运用古典主义技法。雷诺阿在描摹这些女性时,突出感官享受,甚至煽动性情。当把人性的情欲,冲击到热血沸腾、血脉偾张时,他又以纯真和洁净隆重收场。所谓永恒之美,并非仅仅是作品表面的色彩和线条,而是大俗之后,跃然大雅。人生于世,当以纯真、健康和明朗的心情,欣赏女性胴体之美。亦如美艳的鲜花,是用来赞美,而非用之采撷。

19世纪中,后期,巴黎完成了从农业社会向工商业社会的转型。奥斯曼男爵,在拿破仑三世的理想主义野心下,对巴黎进行大规模的城市改建。巴黎脱胎换骨,完成了从中世纪小城向大都会的华丽转身。火车通车,大量农业人口涌向巴黎。巴黎拥有了众多新古典主义风格的广场、公园、图书馆、歌剧院、咖啡馆等现代化城市公共设施。巴黎市民可以在闲暇时,自由选择娱乐项目。由于富足和开放,女性可以接受良好的教育,自我解放,大胆自信,有了可供展示女性魅力、风采的舞台和机会。塞纳河畔、剧院包厢、咖啡馆里,随处可见女性的优雅身姿。修饰、装点女性的产业应运而生,香水、时装、首饰、帽子、洋伞、发型设计等城市风尚,大行其道。新兴城市中产阶级的女性,由于摆脱了农业社会的辛苦劳作,女性生理上的保养得到充分满足外,还能得到文化上的熏陶,提升内在修养。她们接受良好的教育,读书、弹钢琴、接受礼仪的规范训练。优雅、高贵的气质和传承百年的教养,让女性在外表美之外,多了气质和文化上的典雅大气,成为阶层新贵、社会名流,交际宠儿。她们坐言起行、出门会客、蜗居在家,都能保持自在、优美,从心所欲、不逾矩。法兰西民族骨子里弥漫着浪漫,崇尚风雅,他们钟爱风情万端的女人,给予这样的女人充分的自由和尊重。巴黎拥有了为这样的女人画像留影的庞大买家市场。雷诺阿作为印象画派的四大主将之一,把这些城市生活、时代特征、女性潮流,作为自己的创作素材,捕捉赞颂,赖以谋生。

雷诺阿出生在法国盛产陶瓷的小镇利摩日。父亲是工人,母亲是裁缝,家境贫寒。家里孩子众多,他和哥哥们一样,自小被送到工厂做工。十二三岁,雷诺阿就在陶瓷工厂画瓷器和屏风上画图案,养活自己。少年劳作,给雷诺阿打下了扎实的绘画童子功底,并培养了绘画兴趣和一生勤奋的意志品质。瓷器上涂抹釉料的实践经验,让雷诺阿有了对色彩饱满、丰富的敏感和认知,为他日后成为“色彩大师”奠定了基础。涂抹釉料的柔滑触感、晶莹剔透的成品功效,让雷诺阿把握住了女性皮肤紧实、坚挺和细腻的感觉。雷诺阿从小看当裁缝的母亲工作并打下手,让他对女性服饰和修饰产生兴趣,给予高度关注。雷诺阿对女性衣饰上的细节描绘,堪称一绝。蕾丝、花边、流苏、帽子、裙钗、头饰、耳环、项链等,都精心勾勒。甚至有学者从雷诺阿的画作里,去研究法国19世纪的女性服装潮流变迁。由于家境贫穷,雷诺阿20岁初到巴黎,艳羡并向往城市新兴中产阶级文明富足的生活方式。富裕家庭孩子们良好的生活环境、文雅的风度教养,让雷诺阿看到了外在美之外,更动人的是神情上的自信和高贵。由于深谙文明的力量,使他笔下的人物,在色彩绚烂和堂皇之外,不粗俗、不低级、不谄媚。雷诺阿没有接受过系统的文化上的学习和培养。他的画作,没有文学上的意义和象征上的玄奥,而是把绘画视觉感觉上的美,挖掘精进,回归到视觉本身。雷诺阿和另一印象派大师莫奈是同学,他们一起扛起印象派的大旗。雷诺阿并不盲目追风,他的画风经历过数次转变。他极力主张过印象派对阳光下事物的瞬间捕捉和描绘,却又在“吸吮”过印象派画技之后,产生质疑和摇摆。他前往意大利取经,重新回归古典主义,不再忽视美术馆里的古代艺术。拉斐尔、马萨乔、提香、鲁本斯、洛可可艺术创造的永恒经典,让雷诺阿膜拜和激赏。他开始追求坚实、精准、稳定的古典主义。在向古代大师礼拜的同时,雷诺阿又意识到了古典主义过于严肃,缺失活泼和现代感。他又重回印象派,然而这次回归,却是在古典主义画派中“打过滚”的回归,吸纳了精华的回归。雷诺阿智慧地游离于古典和现代,为己所用,营养画风,创立属于自我的品牌和美誉度。

雷诺阿50岁左右,身体开始遭受极大损毁。他罹患类风湿性关节炎,后来他的躯体逐渐失去知觉,一节一节坏掉,直至髋部。晚年他让仆人把他捆绑固定到轮椅上,再用绷带把笔缠到手上,艰难作画。他笔下娇艳如花、丰美动人的女性裸体,充满着青春的朝气蓬勃、健康和纯粹的情欲,乳房坚挺,腰腹丰满,皮肤红嫩,纯情欢快。这里,人性至尊无上。艺术以人为本,追求古希腊的健全感官享受。纯真质朴的人性精神,是雷诺阿对原始生命力和健康青春的无限向往。他通过这些女性的胴体,找补逝去的美妙年华和珍贵的自由。病体痛苦,心灵隆美。生理已残,灵魂放飞。现世沧桑,宽宥为怀。举目悲怆,描摹温馨。雷诺阿,一生艰难困苦、历经风霜。他笔下的画作几千幅,却从无一丝沮丧、悲观、痛苦、绝望。他把世事沧桑后的壮美如昔留给人间、留给世人。艺术,不就是净化灵魂,洗涮丑陋吗?向雷诺阿致敬,是致敬那些永远追求昂扬、健康、向上、振作、励志的意志和决心,是致敬那些战胜困苦、阴暗、不公、伤痛和抑郁的阳光正能量。雷诺阿,无愧于“幸福画家”这一伟大殊荣。

雷诺阿的画作,是工业时代人性解放、城市新兴中产阶级“小资”情调、希腊古典主义精神融合的美。画中充溢着城市的富足和丰饶,摇漾着健康和浓烈的情欲。女性,自此成为讴歌的主题。城市女性衣香鬓影、夺目靓丽,青春胴体柔媚坚挺、滑腻诱人。这是人类对幸福生活和花样年华的集体向往,也是雷诺阿画作永恒的艺术魅力和美学价值。

来源:《中国艺术》2016年01期    王彧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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